想到上午发生之事,他长吁短叹道,想不到我胡宗宪一生英名,竟然毁于一旦。我一不贪恋权势,二不贪图钱财,这些年来励精图治,一心想将倭寇驱逐,留名青史,想不到,想不到,想不到啊!
他一连三个想不到,眼神中颇是落寞。
当年在金陵审问,前面的部分我是在场的,可后来审讯到一半,胡宗宪就被带回了京城,当时有些疑点没有来得及问,此时正有机会,于是问道,胡大人,都说你与汪横是同乡,剿倭期间,你俩是否真的通过信?
胡宗宪叹了口气,对张幼谦及两位师兄道,我与苏小兄弟有些话要说。
三人闻言倒也知趣,退了出去。
胡宗宪问道,还记得在金陵城外,我跟你说的那句话?
我点点头,潜龙在于渊。
他又问,那你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咯?
我试探道,是否与先皇有关?
不错!
胡宗宪道,汪横当年是先皇的两大总管之一,先皇当年驾崩的蹊跷,而且大敛之日也发生了许多怪事,汪横就怀疑先皇并没有死。后来新皇登基,清缴旧皇势力,他被迫流亡海外,干起了倭寇勾当。
当年,他曾给我写信,就是询问这些事情。这就引发了皇上的猜忌,倭寇平与不平,皇上根本不在乎,但我知道的这个秘密,皇上却十分着紧,可这种事他又不方便直接问,总有些人会揣摩圣意,这才有了我如今的下场。
我颇为好奇道,当年我们交浅言深,你又为何将此事告知于我?
胡宗宪说当日我也不知能活多久,但若我死了,这个秘密不就永无见人之日,顺口就点拨了你一下。我心说乖乖,你这一句点拨,让我几天几宿没睡着觉啊。
汪横落网之后,被登闻院的人带走,之后就下落不明了。不过这件事倒也看出,我们的皇帝疑心有些重,锦衣卫、登闻院、东厂、七扇门,光特务机构就五六个,而且这些部门互不交往,都是向皇帝汇报。本来胡宗宪、汪横可以归案审讯,可是硬生生给拆成了锦衣卫、登闻院两个部门的案子。
冯零感与汪横又有什么关系呢?我问道。
胡宗宪道,两人一丘之貉,狼狈为奸而已,他们在江南联手敛财,这些年来,无论漕运、海运,将近两成的货船要么遭遇风浪,要么被倭寇抢劫,其实我早就知道,冯零感与汪横串通好了,他提供消息,汪横动手,制造假象,侵吞财货。
我奇道,胡大人负责清缴倭寇,这么大一条鱼,你怎么不连锅端了?
胡宗宪哑然笑道,事情若真如你想的这么简单就好了,冯零感是何人?他是内廷派来的少监,还是薛总管的干儿子,本来朝廷派内廷之人,就是为了监督我们,若没有真凭实据,你根本奈何不了他们。他们也正是瞅准了这一点,所以才肆无忌惮。
经过胡宗宪一番言语,许多零星的线索,竟豁然开朗。
本来以为就是剿倭很简单的关系,却没有料到其中关系如此错综复杂,弄得我智商都有些不够用了。
如今,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当日胡宗宪让我去天狼号偷的密文的账簿,如今在我身上。本来我想问他,但如今自称算学、密码学天下第一的第一师兄来了,我决定将这件事交给他来破译。
想到此,我问胡大人,如今京城之中,形势有些复杂,您久居京城,而且又身居高位久矣,不知能否指点小子迷津?
胡宗宪大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缓缓道,如今京城之中,看似平静,实则复杂,虽然复杂,却是皇上有意为之。
我挠了挠头,说胡大人您这话我有些听不明白。
胡宗宪问,京城之中,除了皇上,谁权势最大?
我说当然是内阁首辅杨阁老,然后徐阁老次之。
胡宗宪呵呵一笑,杨阁老已是日薄西山了,他担任首辅二十余年,在京城之中势力错综复杂,如老树生根,已经引起了皇上的忌惮,所以这些年,为了平衡势力,才借娶徐贵妃之事,扶持徐家。杨阁老年事虽高,却也不肯放权,于是才在京城中上演了一场场闹剧。你们江南贡银一案,正是这场闹剧的一部分。
我问道,那您的意思是,这场斗争,徐家会取得最终胜利?
胡宗宪摇头,徐玉甫手段雷厉风行,不过却无容人之量,是干事能臣,却不是宰相之才,就算扳倒杨阁老,恐怕自己的位子也做不长远。不过这半年来,有个人的表现却出乎我意料,此人善于谋划,懂得经营人脉,而且极能隐忍,依我看,此人堪当大事。
我问道,是哪位?
胡宗宪说巧了,你也认识,此人正是江南文坛领袖,谢士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