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香村后山有个辽阔广袤的茶园。
沿着茶园西面的水流往下,出现一座占地不小的道观。
说是道观,其实更像土庙。
观中供着的除了神农大帝,还有三清真人和六壬逍遥真人。
香案下累着干净折叠的纸衣蜡烛与崭新的河灯,香案上的供果糕点和花盘,则是假的。
饥荒的年代,自己尚不得一口吃,只好放些假物上去。
詹九爷特意将夏昭衣邀请至此,来商议租赁山田的事。
为了显得隆重,詹九爷还令人回去把詹七爷珍藏的几份唐州玉版宣拿来。
快正午的阳光分外明媚,山野开阔旷荡,花木郁盛,天边的尽头,白云在起伏的群山上舒卷,成群的大鸟拍翅而过。
夏昭衣和詹九爷站在道观山门的屋檐下。
清风吹拂少女一袭长衫,略显中性的款式,淡蓝与月白二色,像极清秀书生。
但又不似书生羸弱,更或者,说是年轻却已手握大权的自若官员,但多几分秀雅柔和,少几分年轻气盛的跋扈。
她的头发尽数以竹簪挽起,光洁白皙的额头和脖颈,白得耀眼。
詹九爷负手站在她身旁,神情认真地听着她说话。
雇佣人手数量,山田规模,还有租赁租金和条件,基本都已谈妥。
在人手佣金这方面,詹九爷必须要为村里人争取到最大。
本以为少女是个好说话的豁达性子,却不想她居然开始砍价。
砍价的方式跟村里那些人完全不一样,她淡淡笑着,分析资金,分析设备,谈论眼下时局,再是人力上的局限。
詹九爷发现,人的见识真的可以用作武器,直接在言语上让你哑口无言。
在没有涉及过的方面,你根本不知如何谈判。
最终,二人反复拉扯,讨价还价,詹九爷仍被少女压回了一半价格。
“我算是碰上对手了,”詹九爷喟叹,“所谈方面皆于你有利,此前可从未听过,山田起租是三个月的,别人一开口可都是三年。”
“时局动乱,我也不想。”夏昭衣说道。
詹九爷摆摆手,转而转了话题:“阿梨姑娘,你瞧那些鸟。”
夏昭衣抬眸看去。
远空那群大鸟,展翅越过群山和原野,朝他们飞来,很快掠过他们头顶苍穹。
比鸟儿更快的,是从山边吹来的风。
“天那边,其实还是从信,从信可大了。”詹九爷说道。
“嗯。”
“阿梨姑娘,正事谈完了,便再与我说说从信那几处矿山的历史吧。”詹九爷看向少女。
夏昭衣一笑:“原来詹九爷留下我,是为了听故事。”
“就当是吧,”詹九爷皱眉,“实不相瞒,此前我寒窗苦读数十载,便为求得一功名,重振我詹氏一族。孰料天说翻便翻,我那时正南下睦州求学,若非我大哥令他几位睦州友人派人一路护送,我恐怕早已命丧他乡。阿梨姑娘,我天资愚钝,常逢开卷困惑,岁至高龄终无所成,但昨夜与你一席谈话,可谓大开眼界。姑娘颖悟绝伦,叙事生动易懂,简洁清明,詹某胜读十年书。”
“试玉要烧三日满,辩才须待七年期,昨夜一番谈话尚不足一个时辰,詹九爷如何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