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心思变得复杂起来,曾经心里掠过的一丝憎恶,突然变成了理解。
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某种误区,或许,这也可以称之为某种思维上的盲点,可是不管如何,他现在感觉徐辉祖并没有那样可恶,其实许多事都是情有可原,甚至朱棣在某种程度上有些佩服起这个大舅哥。
重重叹了口气,朱棣喝了口茶,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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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辉祖整个人变得颓唐起来,方才还带着几分敌意的他也软化了不少,被人说中了心事,并没有让他恼羞成怒,这些事藏在他的心里已经太久太久,他不能向人吐露,憋在心里,甚至因此而惹来自己亲朋好友们的憎恶。他盯着郝风楼,笑了,道:“在南军大营中,有一个中军帐中的亲兵总旗和你的年龄也一般大,一样的不晓得天高地厚,总是想知道他的主帅有什么喜好,心里在想什么,有时候老夫一个念头,他就去斟茶上来,这个小家伙还没有成婚,总是带着笑,每日老夫多看他一眼,心情也格外的好了许多。”
徐辉祖用双手揉搓着自己的脸,痛苦不堪地道:“那一日,北军袭营,没错,汉王殿下,也就是老夫的亲外甥,他亲率三千健卒,绕过了左右左右两翼的兵马,直袭老夫的本部,那是一个清早,老夫刚刚用过了茶,这茶水便是那小家伙送来的,每日那个时候都会送茶来,他知道老夫什么时候喝茶,也知道老夫喜欢什么茶,甚至还专门琢磨用什么水冲泡最合老夫的口味。清早有大雾,大雾之中四面传出喊杀声,老夫茶刚刚下肚,便有无数军马蜂拥杀进营来,营中的几个军将连忙为老夫找来了马。请老夫先退避三舍,那个小家伙……他……他……”深吸一口气,徐辉祖笑了,这笑容带着几分悲凉:“后来老夫重整旗鼓,重新杀了回去,可是那个小家伙已被人剁成了肉泥,没错。已经面无全非,连一块完好的手脚都没有留下,若不是有人从他身上寻到了几包茶叶,谁也不会想到,那堆肉泥就在几十个时辰之前还对老夫发出笑容,还在满门心思的为老夫冲泡茶水。”
徐辉祖的脸上没有了血色:“游击将军杨鹤乃是先父的老部下。北军袭营之时,他为护卫老夫的安全,亲率赶死的亲卫七十余人,冲入数千北军军阵之中,左冲右突,斩杀北军二十余,力竭而死。北军割了他的首级,悬挂在旌旗上……”
“千户周海,夜袭北军军阵,被他们察觉,身中数刀,依旧还在大吼……他在大吼:‘我等死不足惜,只要徐都督在,定能报仇雪耻!定能为陛下平定天下’”
“哈……报仇雪耻。他们可曾想过,他们的都督就在数日之前还在想着脱身之计,想着如何移出南京城的家小,好和自己的妹妹自己的妹婿同流合污,一起杀入南京城去……”
徐辉祖这个时候已是老泪纵横,但还是继续道:“老夫已经对不住他们,老夫这辈子对不住的人太多太多。你说,老夫能给朱棣效力,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这荣华富贵。去强颜欢笑,去给人抬轿子,高呼万岁吗?你不是说要玩游戏吗?游戏叫什么,真心话大冒险,好,老夫今日就说真心话,老夫活着已经无益,只愿死在朱棣刀下,也算是偿还这笔血债,我死后纵不能有脸面去面对列祖列宗,可是至少还对得起那些死在北军倒下的将士,你们以为老夫不要富贵,要的只是所谓忠贞的虚名,不,这个世上没有忠肝义胆的徐辉祖,没有什么效忠建文的忠臣义士,有的只是一个无用之人,但求这无用之身,求朱棣给一个痛快!”
右边的耳房里,徐皇后的眼中已是闪烁着泪花,她很想冲出去,大叫一声:兄长,你还有你的妹妹,还有你的外甥。可是她忍住了,她死死的攥着粉拳,指甲要掐进肉里。
她不断告诉自己,她母仪天下,没有私情。
朱高燧抱着脑袋,心情更是复杂,吸了吸要流出来的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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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辉祖的眼睛红了,握着拳头几乎要敲碎虚空:“这该死的靖难,让叔侄去相残,兄弟父子刀兵相见,让女人失去男人,让孩子失去父亲,让白发人去给黑发人送终。让天下烽火遍地,让无数人去死,得来的是什么?得来的不过是换了个江山,什么大义,什么太祖遗命,他们不过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他们为什么,又凭什么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让有的人成为皑皑白骨,让有的人欲死而不可得?这是什么世道,这是什么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