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寿背着手,一路走了一炷香时间,便觉得有些气喘吁吁了,王养信眼尖,忙上前搀扶,他忍不住道:“听说陈凯之暗地里在做盐的买卖,是很大的盐商呢,原以为这只是以讹传讹,今日见了他这山,这才知道,只怕传闻非虚,陈公,这陈凯之,还真是家大业大啊。”
话里话外都是挑拨之意,旁人听不出这玄外之意,但是王养信很清楚,陈公听了这话,心里自然会越发看不上陈凯之了。
商贾,是历来为人所轻贱的,虽然这个时代,并没有专门歧视商贾的法律,可社会上约定成俗,至少对于士大夫而言,商贾锱铢必较,是很轻贱的事。
而商贾之中,尤以盐商最让人瞧不起,因为盐商与其说是经商,不如说是经营人脉,天下各州府的盐商,几乎都隔三差五会往京师跑,一个个奴颜媚骨的四处寻找靠山,这朝中的士大夫们,便是盐商们各种跪舔的对象,他们越是巴结,在士大夫们心里,自然也就更加鄙视了。
陈一寿只噢了一声,他并没有说什么,似乎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数十年的宦海沉浮,什么人不曾见过?陈一寿自有自己考量一个人的标准,固然王养信偶尔会编排一些什么,可陈一寿都觉得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勇士营。
见陈公一脸淡然,没什么兴趣听的样子,王养信便识趣的住了口,默默地跟在身旁。
倒是身后的梁侍读依旧絮絮叨叨的:“你看看,你看看,多奢侈,盐商……原来他还卖盐,这就难怪了,老夫早看他身上有一股子俗气,噢,铜臭的味道。”
好不容易到了下鱼村,却见这里有不少匠人在进行修补,许多田地被开辟了出来,除此之外,似乎匠人们在营造栅栏,似乎想要建圈舍,再远,便是开辟出许多地来,似乎是果林。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陈一寿继续登山,足足上了两百多步台阶,等到所有人都气喘吁吁的时候,方才到了上鱼村。
此时,只是清晨拂晓时分,在这里,陈一寿已闻到了肉香,这肉香扑鼻而来,一旁的王养信道:“这不是羊肉的味道,像是……牛肉。”
牛肉……
这个时代,许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吃过牛肉,合法屠宰的牛肉,大多都是老死病死的,不过既然不能确定这是羊肉,那么说是牛肉,似乎也不为过。
果然……
陈一寿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他虽是气喘吁吁的,却还是加急了脚步,疾步往肉香的方向而去。
只见那远处的是一个孔祠的建筑,这巨大的建筑隐在山中,倒是显得格外的幽静,可远远的,便听到了嘈杂的声音。
陈一寿带着人几乎是冲进去的,门一推开,乌烟瘴气的场景,便映入眼帘。
一个个案牍后,勇士营的官兵们窸窸窣窣地吸着面,这面上,还堆着肉块,许多人一面吃,还一面垂头聊天,有已吃完了的,口里便大叫:“今日故事说到哪里,噢,是不是该讲到陈升娶亲了,哈哈,洞房花烛夜造娃娃,我昨夜琢磨了一夜呢。”
也有人道:“昨日的牛肉羹味道真好,不知今夜有没有。”
更有人道:“他娘的,那个姓武的,这般折腾咱们兄弟,都是没LUAN子的东西……”
陈一寿等人看着这乌烟瘴气的场景,个个惊呆了。
吃牛肉,似乎还讲荤段子,噢,还商量着打人。
乌烟瘴气啊。
简直是不像话。
或许对于市井之中的人来说,这已是见怪不怪的事了,可对于这些士大夫们来说,却觉得这些污秽之词,一个字都入不得耳。
那陈凯之,则是低着头,在安静地吃着他的面,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对于其他人的议论,也不理会。
“老东西……你是谁?”坐在后头的一个勇士营汉子恰好回眸,看到了陈一寿等人,不禁质问。
陈一寿的脸,瞬时的拉了下来,脸色沉得可怕,微眯的眼眸迸发出幽冷的光。
这里简直就是土匪窝啊。
哪里有半分禁军的样子,而这里的头头,便是那陈凯之,他坐在人群当中,分明就是个土匪头头,领着他们吃喝玩乐。
这些人粗俗到了极致。
老东西……
这辈子,陈一寿还从未被人这样的称呼过,他身子微微的在抖动,气得火冒三丈,一双眼眸冷幽幽的看着勇士营们。
那兵部右侍郎王甫恩只一边冷冷看着,心里巴不得这些人闹得越凶越好,甚至希望闹出点什么事来。
倒是那吴将军,脸也拉了下来,伸手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至于王养信,则是搀住陈一寿,他心里明白,陈凯之已经完了,这一句老东西出来,足以让陈凯之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