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口子成亲十来年才得了一个闺女,家里又比村里的一般人家宽裕些,因此这个女儿从小也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赵玉兰虽然受父母宠爱,却没有什么娇蛮跋扈,她天生的性格温软,连大声说话都不会。
这样的姑娘,小时候看着还好。议亲的时候,赵达家的就有些犯难了。不为别的,这做姑娘的时候千娇万贵,家里怎么疼宠怎么好,人软懦些没有什么。可要是做了人家媳妇,这样的性格,说不定得吃多少亏呢!
因此,在赵玉兰十三四岁开始相看人家的时候,老两口子真是恨不能戴上老花镜去给闺女相看。挑来挑去,便选中了离着李家庄四十几里路胡家村的胡万里家二儿子。
胡家村离着县城不远,村子里足有六七百户人家三四千口人。那边儿地多且好,胡万里家也算小有家底。他家里二小子长得高高大大的,人也憨厚,赵达两口子暗地里打听了半年多,确实不错,这才把闺女嫁了过去。成亲这些年了,从没听说过闺女姑爷红过脸,就连闺女开头先生了两个女娃,姑爷也没说过半个不字。
除了亲家娘子,也就是赵玉兰的婆婆有些个过于小气外,赵达两口子还算挺知足的——毕竟亲家那边儿子就有三个,赵达是老二,等以后兄弟三个都成了亲,分家也不用和老人一起过,小两口带着孩子,有手有脚的,自己这边还能给贴补些,乡下里还要找什么样的人家呢?
“玉兰,这是怎么了?”赵达家的稳了稳心神,快步上前拉着闺女的手,但觉入手冰冷。再看看女儿,眼前一黑,几乎要跌到——赵玉兰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青布棉袄,头发凌乱,脸色憔悴,眼睛红肿得不成样子。她的额头上鼓起一个老大的青紫色的包,隐隐渗出了血丝。
“……”赵达家的倒吸了一口冷气,眼前一黑,身子差点软倒了。
“奶奶!”红豆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赵达也看到了女儿的凄惨模样,他脸色也沉了下来——他的女儿他知道,从来不是个调三窝四的。这副模样回来,必然是在婆家受了欺负!
“娘,娘……”赵玉兰慌忙扶了赵达家的另一边,扭头哭叫了一声,“瑾娘玉娘,小胖,还不过来帮忙!”
她这么一喊,红豆才注意到,原来门口的茅檐底下,还蜷缩着三个孩子。
这三个孩子两女一男,最大的一个女孩儿看上去不过八九岁,另一个要小些,男孩儿最小,也就是四五岁的样子,与小二小三相仿。三个孩子都是瘦瘦弱弱,脸色蜡黄。或许是天气冷的厉害,他们在墙边上挤成了一团取暖,好不可怜!
赵达家的缓过一口气,再一看见外孙子外孙女这般凄凄然然的模样,心里真是如刀绞一般。
“这是咋了,啊?”赵达家的强忍着心酸,朝三个孩子招手,“来,到姥姥这里来!”
“姥姥!”瑾娘是赵玉兰的头一个孩子,也是赵达两口子头一个隔辈儿亲,从小最得赵达两口子疼爱,她一头扎进赵达家的怀里,哭道,“姥姥救我!奶奶要把我和妹妹弟弟卖了还债!”
“什么?”赵达家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把亲孙子亲孙女卖了,还债?
且不说胡家家底不薄,这就是一时周转不开,也不能把主意打到孙子孙女头上啊!
赵达看了一眼赵玉兰,脸色阴沉,“真的?”
赵玉兰泪如雨下,哽咽难言。
红豆见不是事儿,这街上人来人往的,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上前一步轻声道:“爷爷,还是让姑姑和弟弟妹妹们进去说话吧。看他们的样子,是连夜赶回来的,不说别的,好歹先得吃口热乎的暖暖身子啊!”
赵达家的如梦方醒,跺了跺脚,打开门拉着几个孩子进去。红豆也扶了赵玉兰,安慰道:“姑姑,您已经到了家了,有什么委屈,爷爷奶奶会为您做主的。”
“你是……红豆?”赵玉兰擦了擦眼泪,狐疑地看着红豆。半晌才勉强笑了一下,“都长这么大了,一时没认出来你。”
进了屋子,红豆知道赵达家的没有心思,便自己忙着去烧了开水,先给几个人沏了浓浓的红糖姜水送进去。
“姑姑,快和弟弟妹妹们趁热喝了。这大冷天的,别着凉!”
热乎乎的糖水下了肚,几个人的脸色才好了些。红豆熬了稠稠的小米粥——看赵玉兰母子们的样子,像是挺长时间没吃东西了,一下子可不敢给太油腻的东西吃。
赵达两口子也想到了,没忙着问到底发生了何事。看着外孙子捧着糖水碗不撒手的可怜样子,赵达家的叹了口气,抹了抹眼泪,下炕去跟红豆一块儿给闺女外孙预备饭食。
黄灿灿的小米粥,炖得稀烂的肉汤(就是昨儿炖得肉骨头,红豆把肉剔了下来又炖了一回),拌了香油的白菜芯儿,让赵玉兰的几个孩子看得直吞口水,却都强忍着不动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