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棚内一座陪的老耄,拄拐拈须而笑,“开的是私渠。”
棚内数老,皆年耄已衰,年轻后生竟是一个都看不到。除一中年县吏外,只有俩膝下小儿,在地上爬来爬去。
自春秋起,就有三赦,幼弱,老耄,蠢愚,罪不及三。汉起孝道后,三老治乡,六十五以上老人,更有奉养,祭祀食肉者唯老人,岁高且有天子赐宴。
老人在乡中地位,自武帝后,就腾然高企,地位超然。平常是不用下田耕作,劳动的。但凉棚中的几老,却烧水的烧水,摆碗的摆碗,看起来挺忙活。
似是自愿的忙活,一个个老脸乐淘淘的样子。
壮年壮妇都在河堤上下坡的挑担挖土的忙活,气氛热烈且扬歌,确实不像行尸走肉的徭役河工模样。
可私渠一说,还是让贾琮迷惑不解,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长土堤,狐疑道:“如此长渠,竟是豪族家渠?”
他暗忖,数里长渠出去,即只浇灌渠周田地,岂不是此处豪族坐拥良田数十万亩?
“渠不是豪族家的,倒是渠边地不少是地方大户,官绅部曲的。”
凉棚中一乡老,看着同在棚内的县吏,拐一顿地,脸有不平之色,“渠道何处走,大户比我等小民消息灵通着呢,提前就将漕渠,运河,乡路要贯通的周边荒地,赎囤下来了。”
“可不是。”
旁边一老提拐一指河堤,“这漕渠东岸就尽是闵氏地,西则全是耿氏田,甄渠一开,俱成通衢水田矣。”
“甄渠?”许靖诧异。
“闵氏耿氏本地大族,可囤田积地,开渠修路的钱粮却怕是不够。”
乡老拈须而笑,“雇我浊乡六亭的钱粮,便是世袭二千石太保甄氏所出。”
许劭听出了蹊跷:“老丈方才所言,非征非募,雇河工不为募?”
“不为。”
乡老摇头,脸上说不出是满是不满,“开渠修路,半分钱也无,只包吃喝,镐铲且不齐,连带担土的扁担藤筐,还多是我等自备呢。”
“那为何?”许劭更奇怪了。
“开渠修路,利田稼惠桑梓,通衢汇融四方,虽陋乡寡民,岂有旁贷?”
乡老高瞻远瞩的先扬了把大义,才把正气凛然的神色一敛,拈须嘿嘿一笑,“渠开可灌本乡田,路通本乡自先走,又哪里是给别家干了?且漕渠一通,过往漕船,三十石以上舟楫,都要缴过河费哩。”
“啊?”许劭一愣,这不刁民么,“你等敢拦河设卡?”
“咋是我们哩?”
乡老脖子一梗,不服,“全冀州都要收费,又不光我们收。路上走的马驾辎车,外州马驼,不挂我冀州的行镖红旗,也不给走哩。”
“又不是我们收。”
旁边一老一边把膝下小娃塞进嘴里的树枝,拔出扔掉,一边插口道,“邺城统一收费,本乡只能分润少许,大头还是被县里的狗官拿去了。”
棚中的县吏闻声不乐意了,三角眼一竖,不满道:“啥叫县里拿去了?我等哪有收费之权?乱收费不怕吃罪?收费的是海关。”
“海关?”
贾琮,士武等人一愣的功夫,许靖与许劭对视了一眼,登时了然。
“就是冀州山海港关基建管理公司嘛,简称冀州海关。”
县吏换上了看土包子的眼神,一副这你都不知道的样子,“我们冀州海关与幽州海关是平级的,都是帝国海关总署下属的州级分公司。你们要是有闲钱想投资,我建议你们认购我们冀州的建设债券,我们衙门就卖。
一年一期,还本付息,五分年息。两年期年息六分五厘,三年期利八分,五年期年息一毛二啊,咱家也是个子钱家啦,我…家舅子就压了整整五千元,投在五年期建设债券上啊,五年后可得八千块,啥也不干,净赚三千。”
“不计年复利么?”许劭问。
“啥叫年复利?”县吏一头雾水。
“没什么,我是说利且不小。”许劭笑了笑,一下就明白为何不用计复利了。
“帝国海关总署?”
贾琮的心口发堵,跟被人闷了一拳似的,深感冀州的反动形势,恐怕还要在他的预期之上。
果不其然,县吏马上就道:“第三帝国海关公司嘛,股份制的,一股他妈超贵,要两万多块,我实在一股也买不起。不然,倒是想买一股,挂个小股东当当。”
说着,脸上浮起了一股艳羡之色,大拇指一竖,“河北地,手里有海关股的哪个不是这个?不是士宦高门,就是黑道巨擎,身家大小不用夸富,股票桌上一拍,尺子一竖,看厚度嘛。”
贾琮颓然的一捂脸,暗道:“可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