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流微微抬眼,见她神情柔顺,遣词造句像气话,说出来却像安抚。
白琅不敢看他,只盯着玉壁,上面阴森恐怖的场面都像沾了雾一样湿润模糊。她声音还是低低的,语气柔弱可欺:“你之前也说过,我什么时候想退出都可以。”
钟离异微讶,这是闹掰了要分手?
折流微微闭目,身后的手悄然攥紧,赫然是剑诀的起手式。
但是白琅说出来的话却出人意料,她道:“现在我原话还给你,你什么时候想沉默都可以,没关系。”
——没关系。
当初是这三个字打动她最多。
白琅忽然笑起来,抬头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话:“嗯,没关系。”
说完她抄起玉璧就跑了出去,钟离异连忙追上,回头时隐约看见折流还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只是神情略显怔然。
白琅快步往剑窟所在的山顶赶,钟离异毫不费力地追上她,问:“你真不在意?”
白琅气喘吁吁:“我在意也没用,他不在意。”
这一路全是石阶,阶边还立着不少石头剑冢,一路凹凸不平,颇为难行。而且山道越往后越陡峭,几乎呈九十度直角,每迈一步,再回头看看,都觉得自己会顺溜地滑下去。
钟离异若有所指:“难说他不在意的。”
时至如今,白琅算是明白了,漫漫道途之上真没人会给她搭把手。该爬的刀山她得拿自己手脚爬,该滚的火海她得拿自己皮肉滚。得了一点点助力,天道它都晓得,都记着,就等将来某一天釜底抽薪看个笑话。
所以指着折流是不现实的,她若是想知道何为“权鸩”,怎么触发,触发之后有什么具体效果,就必须去剑窟亲眼看看。
一路向上,到后面彻底没了路。一整圈山腰上都铺设禁制,一股沉重雄浑的气息自上往下压,时不时就有石子儿滚下来。
“再往上是剑窟,若是剑意得不到前辈认可,那就无法御剑而上……”
钟离异话说一半没声儿了。
他看见白琅把道袍下摆一扎,袖子一撩,一抬腿踩在凸出的石头上。
“那就爬上去。”白琅说。
“……你要是掉下去了我可不接你,会连累我的。”
白琅扭过头一看,发现他御剑而起,准备跟着她一起上去。
他嘴里还是不饶人:“我告诉你,上面没那么简单。山石虽然粗粝,但好歹能落手。再往上可真的全是刀山剑冢了,一手抓过去就是七八个洞。手都落不了,还怎么爬?”
白琅不作理会,收腹挺身往上登,速度还挺快。
“你以为山下那堆白骨怎么来的?都是跟你一样,心怀侥幸想爬上禁地的人啊!你有没有认真看?那些骨头里有几具是完整的?我告诉你,你从那上面掉下来,我要是接你,那我也该掉下去了。我还不能在半山腰没禁制的地方兜个网子,因为你肯定半道上就被剑气碎尸万段了,落不到山腰。”
他苦口婆心说了半天,白琅还是在爬。
只不过冷不丁地来了句:“你化器不会是个喷水壶吧?话这么多?”
……
钟离异气得剑都在抖:“我情愿我是个登山镐能把你给弄上去啊!”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白琅为什么有信心直接往上爬了。
她撩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腕上有点少女的肉感,但骨架还是伶仃细瘦的。登到岩缝里冒剑的地方,她身上细腻柔软的皮肤开始泛起点点淡墨色,钟离异仔细一看,发现这些墨色全是古篆书,字字笔力透骨,锋芒毕露。
“六铭隐文……?”他问。
“嗯,我离开前封萧前辈写的,他说他没空教了,让我自己学。”
白琅手握突出的利刃,眼睛闭上,回想六铭。剑气一现,她心念之中就闪过“正音无夷”几字铭文,肉身被剑气切出道深痕,却没有破口子。她不敢抓太久,腿上肌肉用力上登,心念中又闪过“正音盈华”几字铭文,直接跃上半米。她再度握剑,也不敢太久,只得半蹦半跳着攀剑山而上。
这期间钟离异御剑跟在她旁边,仔细看她身上的铭文,发现对方不是只给六个隐文铭字,而是按三十六阴、三十六阳分章节写下。这些墨字完全就只是字,跟之前讲法时做笔记的东西一样,平时不显不露,一运行对应的功法就密密麻麻连缀成片,很多道门弟子用这个在年末审核上作弊。这东西倒是适合白琅这种悟性低记性差的……
钟离异看了下她的手臂和脚踝,明显篇幅不完整,身上其他部分肯定还有。
他忍不住问:“化骨狱那家伙都把字写哪儿去了?”
“我跟他说别写脸,所以只好写在其他地方。”
“……你倒是有点戒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