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先生话音刚落,书房外不远处响起了一个妇人的声音:“翠环,快去让这些死杀才别摇了!留在树上,还是个景儿。”
随即,另一个略带些沙哑的声音吼道:“听到没有?快别摇树了!让雪留着!”
书房内,秦桧脸上微微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自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走至房门处,打开房门,对房门外一位穿金戴银、颊高唇薄、正磕着瓜子的妇人拱手道:“夫人请进!”
那妇人目不斜视,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抬腿进了书房。随在妇人身后的一名五大三粗的丫鬟则悄悄地退了开去。
葛先生对妇人拱手道:“老朽见过冲正先生!(注①)”
这名妇人,正是秦桧的妻子王氏。
对葛先生,王氏倒不似对秦桧那般爱理不理。她对葛先生微微屈了屈身,还了一礼后,咯咯笑道:“葛先生取笑了。我这冲正先生的名号,只是胡闹而已,上不得台面。”
葛先生尚未说话,秦桧已经赔笑道:“以夫人之才,区区一个名号……”
不待秦桧把话说完,王氏啐道:“切!你这老汉(注②)!你这些话,哄哄官家还行。想哄老娘,没门!”
一边啐着,王氏一边一屁股坐到太师椅上,对葛先生道:“葛先生请坐!”
秦桧虽然贵为丞相,在朝堂之上一手遮天,但在家中,却是个极为惧内的。此时,未得王氏发话,秦桧竟是连落座也不敢,杵在一旁,好不尴尬。
葛先生见状,脸上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对秦桧伸手一引,说道:“相爷请坐!”
秦桧顺势坐下,对王氏拱手道:“夫人,这大除夕的,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已经够夫人费心的了。夫人怎么还拨冗到我这书房来?”
“得得得!什么拨冗不拨冗?酸不拉唧的!还不是为了你和岳飞的破事儿。”王氏一边将口中的瓜子壳吐到地上,一边说道。
“夫人,岳飞之事,为夫已经安排妥当。如今大事已定,不敢再劳动夫人费神了。”秦桧赔笑道。
“大事已定?老汉,你敢确保,今日那岳飞便会人头落地?”王氏斜眼看着秦桧,问道。
“先生请放心。相爷运筹帷幄,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岳飞过不了今日。此刻岳云与张宪应该已经在被押赴刑场的途中了。”葛先生插话道。
“葛先生既然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这岳飞折腾了官家与我家老汉这么久,早该死了。”对葛先生说话,王氏没有那么随意。
“夫人……”秦桧道。
“老汉,我且问你,岳飞的老婆(注③)孩子,你打算怎么处置?”王氏打断秦桧的话,问道。
“回夫人的话。岳飞罪犯谋逆,理当抄家灭族。来日为夫便请一道圣旨,将他满门抄斩!”秦桧杀气腾腾地说道。
“我呸!”王氏将手中的瓜子朝桌上一拍,啐道。王氏这一拍,秦桧立即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你这老汉!还满门抄斩?我看你是在做梦!”王氏怒道。
“夫人何出此言?”秦桧对王氏又一拱手,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问你,岳飞谋反的供状,拿到没有?”王氏喝道。
“回夫人的话,为夫已严令万俟卨与罗汝揖二人,今日定要拿到岳飞的口供。”秦桧答道。
“你少自欺欺人了!就凭万俟卨与罗汝揖两个废物?如果他们能拿到岳飞的供状,早就拿到了。还用等到这最后一日?”王氏哼道。
王氏这一说,秦桧不敢再答话了。
“先生,即便万俟大人与罗大人拿不到岳飞的供状,只要岳飞一死,依照南宋律例,他的妻儿,充军发配是少不了的。”葛先生圆场道。
“葛先生这话,才是道理。老汉,你可想好了,打算将岳飞的老婆孩子发配到哪里?”王氏道。
“夫人,既是发配,就要发配到最远的地方去。为夫打算,将他们发配至琼县(注④)。”秦桧道。
“琼县?不行。琼县是多好的地方。将岳飞的老婆孩子送到那里,还是发配吗?那是让他们去享福。太便宜他们了。”王氏道。
“呃……夫人为何说,琼县是好地方?”秦桧与葛先生同时一愣。
“你看!这临安天寒地冻的,琼县还有凉瓜(注⑤)。我这些瓜子儿,便是从琼县来的。”王氏指着桌上黑黑的瓜子道。
“呃……”秦桧一时语塞。
“先生有所不知。”葛先生的脸又忍不住扯了扯,说道:“琼县盛产果蔬,确实不假。不过,琼县却不是什么好地方。”
“哦?葛先生这话怎么说?”王氏奇道。
“先生,琼县之所以盛产果蔬,乃是因为其气候湿热。不过,也正因为如此,琼县地界,毒虫瘴气极多。夏暑时节,琼县更是热不堪言。每年被发配流放至琼县的罪囚,一到夏季,便往往十去五六,或死或伤或病者甚众。”葛先生道。
“葛先生此言当真?”王氏狐疑地问道。
“千真万确。”葛先生道。
“葛先生怎么这么清楚?”王氏打破沙锅问到底。
“不瞒先生。老朽昔年游历时,曾在琼县住过一些时日。那一次,老朽也不慎染上了毒瘴。若非老朽有些手段,只怕当年便要埋骨于琼县了。”葛先生似乎有些心有余悸。
“啊?以葛先生的能耐,竟然也会染上毒瘴?太好了!”王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