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浩言站起身,仍旧埋着头。
欢喜过后的陈友谅按下狂喜的心平静道:“天底下没有这般便宜的事,你想要什么。”
姜浩言听得出陈友谅平静话语中若有若无的狂喜,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微微抬起头,神色郑重道:“陛下,浩言愿携东齐臣服,但齐国重臣却又不同的声音。浩言想请陛下拿下南楚和西蜀,堵住这些人的嘴,这样一来,浩言便可带着东齐群臣向陛下俯首。”
陈友谅玩味一笑道:“你是想朕撤回十万重戟?”
姜浩言点头道:“正是,浩言既然愿意称臣,陛下再把十万重戟放在长江以南亦是浪费。若是陛下执意进攻东齐,东齐就算拦不住也一样会让重戟有所损失。既然可以兵不血刃拿下东齐,陛下又何必徒增伤亡?”
陈友谅略作思虑,道:“朕凭什么信你?若是朕打下南越,到时候你又不降,朕岂不是贻误战机?”
中原和尚心中一叹,果然没那么简单。
在姜浩言帐下,中原既是身手不凡的打手,也是不输丁甲乙的谋士。对于南楚之行,丁甲乙与中原商议过诸多可能,其中最简单的就是嘴巴上投降,只要南楚撤军就行。
不过中原和丁甲乙都知道,陈友谅不蠢,哪里会相信这些嘴巴上说说的事。
在中原看来,姜浩言或许只有用最后一个办法,才有那么几分可能让陈友谅撤军。
姜浩言作为参与讨论的人之一,对于诸多设想也是一清二楚,到了这一刻,他也不愿再去弄什么弯弯肠子,打算直奔主题,用最后一个法子,成与不成就赌这一把,打不了就是回去死磕。
下定决心的姜浩言猛一抬头道:“浩言想请陛下收作义子,孩儿原为陛下扫平西梁,等到陛下扫平南越之时,孩儿便带着东齐来投。”
一颗石子激起的波澜未消,另一颗石子再次砸进池塘。
本就对姜浩言的低姿态有几分看轻的楚东流听到这话更是不屑。对于这个有过一面之缘,印象还不错的年轻人,此刻的楚东流已经完完全全看不起。
眼不见心不烦,江东霸刀闭目养神。
相比起楚东流的看不起,白衣舒小心却是颇有深意的看了姜浩言一眼。只觉这个少年若不是真的这般无能胆小,那就一定是能忍人所不能忍的大毅力之辈。
这样的人,最是可怕。
舒小心也不确定姜浩言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但他知道自家师兄中原看人的眼光,想来后者的可能性要多一些。
对于姜浩言的提议,陈友谅并未立刻答复,而是陷入沉思,心中飞快的算计着重重可能,以及是亏是赚。
在陈友谅的眼中,天下这几个国家若是一对一都不是大楚的对手,稍微有点难缠的西梁内乱不断,剩下这几个国家根本不堪一击。
往日的他还会担心几国联手,十万重戟陈兵长江,既是为姜浩存助阵,也是防着东齐与南越结盟之后南下。
眼下姜浩言愿意投降,那南越与东齐的联盟已无可能,只要答应姜浩言就可以举重兵一口气拿下南越,到时候就算姜浩言反悔,大楚的兵马一样能教他做人。
可万一扫平南越拖得太久,而姜浩言又拿下西梁,到时候实力差距缩小,大楚还能不能轻而易举的拿下东齐就不那么好说了。
姜浩言的心有些忐忑,陈友谅的心有些纠结,两人皆是没有再开口。
眼见陈友谅许久没有答复,姜浩言又道:“陛下若是答应浩言,浩言回到东齐之后,便诏告东齐称陛下为父,到时候陛下做父皇帝,浩言做儿皇帝。等到陛下拿下南越,浩言举国投降之时,还望陛下念在我投降让大楚将士免动刀枪的份上封我做齐王。兵不血刃拿下东齐,百姓免于战火,青史一定会记下陛下的仁德。”
陈友谅骄傲自大,野心勃勃,天下人都知道他弑兄夺位,背地里骂他一句逆贼,平日里虽然不怎么当一回事,但谁又能真的不在意名声。
若是真的不在意,陈友谅也不会让人说他大哥也就是南楚先皇残害忠良,宠信奸佞,以此来丑化先皇好让自己显得出师有名。
一句青史会记下陛下的仁德让陈友谅砰然心动,再看姜浩言怎么看怎么喜欢,不由的把姜浩言和自家那几个恨自己活的太长的小崽子一对比,开始羡慕姜城渊生了一个好儿子。
可心动归心动,陈友谅依然不能下定决心。
和舒小心一样,大楚皇帝陈友谅也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要么是胆小如鼠的无能之辈,要么就是毅力惊人的野心之人。若是前者,陈友谅倒不怕,若是后者,陈友谅也会有些担心。
骄傲不等于傻,志大才疏不等于不会想事,陈友谅还在算计着种种可能,没有贸贸然答应。
眼见陈友谅明明意动却仍是不答应,心急如焚的姜浩言又欲劝说,恨不得立刻就做陈友谅的儿子,这样的心态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姜浩言正要开口,却听得一声高喝传来:“竖子莫要再蛊惑陛下,你所说的一切大楚都不会答应。”
一个头发雪白的老人健步走来,腰板笔直,虎步生风。
这个老人姜浩言也认识,还说过话。能够在皇宫不经请示就开口的也只有这个老人了。
大楚镇南王,兵圣徐飞将。
得知京畿军异动的徐飞将有种不好的预感,已经睡下的他在冯征报告之后,第一时间骑马奔向皇宫。
皇宫禁军的严阵以待让徐飞将更加不安,纵马飞奔入宫,却被新来的禁军小校拦下。
一年多来,徐飞将未曾入宫,新来的小校不认识这个敢在皇城纵马的老人,再加今日宫中的戒严,小校更加不敢轻易放徐飞将入宫。
若是换一个在宫中时间比较长的人,一定不敢阻拦徐飞将。毕竟镇南王和陛下的交情有目共睹,莫说皇城跑马,就是带刀入宫都是平常。
小校的阻拦让徐飞将耽误不少时间,差点就让车晓与方菲砍了那不长眼的东西,好在禁军统领及时赶到,毕恭毕敬的把徐飞将送入宫中,也间接救了小校一命。
徐飞将到殿外的时候,刚好听到姜浩言青史留名那一段话。
和姜浩言有过接触的徐飞将知道这个小子没有那么胆小无能,生怕陈友谅抵不住诱惑答应姜浩言,这才顾不得上下尊卑替陈友谅发声。
事与愿违的是,徐飞将若是不出声,陈友谅还不一定会答应。可徐飞将这么一说,陈友谅就算想不答应也会答应。
老人和小孩其实是一样的,年纪越大,越像小孩。
自打徐飞将拒绝杀周延年之后,陈友谅与徐飞将的关系急转直下。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陈友谅总会去想往日的事,总会想起庐江之战,总会想起逼得他拔剑自刎的裴宣忠,自然也会想起徐飞将的种种。
南楚盛传没有徐飞将就没有今日的陈友谅,这些陈友谅都知道,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年纪越大,陈友谅越不喜欢这种说法,就像一个任性的小孩不喜欢听别人说自己是靠着别人得到什么东西一样。
陈友谅想要证明自己能行,证明自己就算没有徐飞将也一样能行。
最近两年,凡是徐飞将同意的,陈友谅一一否决,凡是徐飞将否决的,陈友谅一一同意。
因为这个再加上周延年的事,近一年来徐飞将已经没有和陈友谅有过任何接触。
今天徐飞将陡然进宫,一上来就要否决陈友谅颇为意动的一个提议,陈友谅岂会不恼?
没有去管火急火燎的徐飞将,陈友谅冲着姜浩言微微一笑道:“浩言,朕答应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朕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