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十,距离追思亡人的清明已经去过六日,距离徐子东昏迷不醒的也已过去七日。
头发乱七八糟,身上还有些许酸臭的屈狐仝心情很糟。自打住到易尔山家以后他还没好好洗簌过一次,日日夜夜守着徐子东,除开外出寻药绝不轻易离开半步。
这几日,通州的大小药铺都被他摸清,即便是短街陋巷小胡同里的破店都没有遗落。
一到夜里,他便干起飞贼的勾当,去大大小小的药铺里寻找人参。
通州是大城不假,但离长生还是太远,第一次找来的人参差不多已经将通州掏空。接下来的日子里基本没有收获,只在昨夜找到一颗品相不佳的人参,也不知有没有用。
但这颗人参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说自己手上没人参的孙老先生。
通州城内需要用人参的病人能有几个?孙老先生想都没想便跑到易尔山家讨要,还扬言不再替徐子东吊着命,任他自身自灭。
不仅他自己前来,还带着其余三颗人参的主人一同前来,堵在徐子东的房门前讨要说法。
持刀挡在门口的屈狐仝一脸凶相也难掩内心的羞愧,往日虽然在镇南王府干过不少龌蹉事,但他毕竟出身霸刀山庄,该有的廉耻都在。偷人东西这种事不好说也不好听,即便是为救人,也站不住理。
只知道哭的易尓伊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再三表明一定会原价赔偿。
可长生山的人参都是镇店之宝,哪里是钱财可以衡量的,几个药店老板不依不饶,非要拿回人参才肯罢休。
“老孙,咱们报官去,把这些贼人抓起来,看他们还不还。”其中一个老板叫嚣道。
另一人呼应道:“对,抓起来,这些不要脸的东西,没钱买就偷,有人生没人养,一点羞耻心都没有。我要是你爹,一定跳河自尽,家门出小偷,对不起祖宗。”
易尓伊跪在地上向前爬几步,拉住孙老先生的裤腿哀求道:“老先先,我们也是要救人,不得已才这么做,你行行好,放我们这次,以后我一定双倍赔偿。”
“双倍?”一个尖嘴猴腮的老板嘲笑道:“小姑娘,凭你一次卖一两银子卖到八十岁能挣够钱都算你运气,还双倍?我呸!”
“正好,那日在翠红楼咱们的事没办完,你既然要赔银子,今日先把上次的补上,剩下的钱慢慢算。”
易尓伊惊恐抬头,这才发现其中一个老板是那肯出一两银子玩弄她的人。
一旁的孙老先生看不过去,伸手拦住那人道:“易尓伊,不是做长辈的不帮你,只是大家都不容易,你想救人是你的事,没道理让我们蒙受损失。医者父母心不假,但到底也是要吃饭的,今天你没钱帮你,明天他没钱帮他,要是都没钱还,长此以往谁还会行医,谁还会救人?
老孙也不难为你,先把剩下的人参交出来,咱们看看有多大损失,回头算好银子,你慢慢还就是。”
“不行。”最先开口的一人道:“老孙,话不能这么说,我家那颗人参可是我拿命换来的,我不要银子,我只要人参。”
易尓伊哭道:“孙先生,人参不能给你们,要是给你们,恩公他就活不下去了,那是人命啊,老先生,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人死?我求求你们行行好,银子我一定会还上。”
尖嘴猴腮的人推开孙老:“我呸,小姑娘,你恩公又不是我恩公,把人参拿出来,要不然就去见官。”
“你们怎么这么狠心?你们就一点不会同情别人?床上的人指望着人参救命,要是你们拿回去,还让不让人活?你们非要逼死人?”屈狐仝忍不住出声质问。
“好说,拿钱,我那人参少说一千两,就当我做善事,算你八百。今天你只要给钱,我转身就走。要是没钱,就别废话,把人参交出来。”尖嘴老板恶狠狠道。
反手摸住空荡荡的钱袋,屈狐仝偃旗息鼓道:“我没钱。”
“那就把人参交出来。”
屈狐仝发狠道:“人参已经用去,交不出来。”
猴腮老板脸色一黑,生气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走,跟我去见官。”
一边说,一边上前拉屈狐仝,只是怎么都拉不动。
屈狐仝几次想动手伤人,都是强行忍住。偷东西已是丢人,若是再打伤失主,那更没脸见人。
易尓伊转而拉住猴腮老板的裤腿,哀求道:“老板,我求求你,你让我们先救人,银子一定会还给你们。”
老板厌恶的退开一步,不让易尓伊碰到自己。孙老先生蹲下身子柔和道:“姑娘,别这样。今日你说破大天也没用,你要救人是好事,但偷东西却是不对。你也别和我说什么人命关天,更不要说我们没有同情心。各家都有各家事,你拿人参救人,别人留着人参也可以救人。我那老伴身体就不好,也要人参救命,你们偷去,我那老伴又该怎么办?
本来你想卖身赚钱买人参,我还钦佩你,现在却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你要我如何帮你?把人参交出来吧!屋里那小子真要死去,也怪不得谁。非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没钱。”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之后,孙老先生站起身冲着其他三个老板拱拱手道:“诸位,这小姑娘也是可怜人,咱们逼死她也拿不出钱,我看这样,只要她把剩下的人参交出来,咱们就别拉她去见官。至于她用去的那部分,就作个价,让她打欠条,诸位以为如何?”
“就依你,我们也不是什么恶人,事到如今也没别的法子,只要她交出剩下的人参再打欠条,老解也当做一回善事。”猴腮老板符合道。
其余两人对视一眼,无可奈何的点点头。
易尓伊感激道:“谢谢老先生,欠条我不会写,还请老先生代劳,小女子画押便是。至于那人参,能不能一并写在欠条内。”
猴腮老板愠怒:“你别得寸进尺,要么交出来,要么就去见官。”
易尓伊神色一悲,再次留下眼泪。
正要开口再求人,大门却被一把推开,易尔山火急火燎的跑来,叫嚷道:“姐姐,快带姐夫躲起来,谢燮……”
定睛一看院中的局面,易尔山飞掠道易尓伊身边将她扶起来:“怎么回事?”
可一想到刚才看见的人,又立马改口道:“没时间管这些,你快带姐夫走,谢燮抢人来啦。”
通州人都知易尔山傻,根本不理他,逼问道:“姑娘,人参在哪里?”
易尔山哪里管得着这些,拉着易尓伊就想走,几个老板岂会让路。
不得已之下,木剑抬起,想要冲开一条路,易尓伊死死抱住弟弟的手,不让他行凶。
这一阻拦,院门又一次被推开,白衣携剑女子走入院内,院中大部分人全被吸引,以至于没有看到随后进来的四人。
泪水迷离的眼睛看不清,易尓伊只得抬手揉揉眼,只是揉完之后便暗暗后悔的摸向自己的脸,想摸摸脸上有没有写着自惭形秽几个字。
片刻之后,易尓伊泪水再满眼,这一次却不知为何而哭。
人都有眼睛,你看你的,我看我的,易尓伊看谢燮,谢燮也在看易尓伊。
咋看一眼,心头稍安,再看一眼,大石落下。
这样的女子凭什么和我抢?谢燮移步,俏脸上爬着少见的微笑:“徐子东在哪里?”
易尓伊不由自主的举起手,指向屈狐仝身后的房间。
谢燮往房门走去,孙老先生却惊怒道:“易尓伊,你要救的人是徐子东?是那打破通州的徐子东?”
怒从何来?易尓伊不解打的点头。
手指着女子不住颤抖,老先生怒道:“易尓伊,你丈夫死在通州一战,我儿子也死在通州一战,如今你却要救那个打破通州的刽子手。你还是不是人,你还有没有良心?”孙老先生越说越气,老脸泪水横布:“早知道他是徐子东,打死我也不会救,易尓伊,把人参交出来,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