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天下城皇宫。
侯小涛攻破庐江第三日。
纷至沓来的战报如雪片一般,已然将陈友谅的案几堆成小山。
这场大雪好似永无止尽,一直不愿停下。
便是在天下城内,带刀佩剑前来找陈友谅要说法的人就有不下十五人,除开寇北望那个脑子不怎么好使的家伙被忽悠住,其余的人无一例外都被乱刀砍死在皇城之外。
乱象横生,城中流言四起,数日前那场盛大的葬礼,如今化作一场笑话,不说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却也离此不远。
自己派人动的手,到头来假仁假义的说什么愿代兄亡,这他娘的还有脸?
大街小巷中,这个说法不翼而飞,传遍满城。
御书房内,案几上的情报打散一地,房中无数孤本,珍本杂乱散落,价抵千金的檀木椅子被砍碎,门前窗下,到处都是刀痕。
蔡京颤颤巍巍的立在角落,不敢上前。
自昨夜开始,陈友谅已经在这御书房内待了一夜,连今日早朝都没去。
房中安静无声,挥刀乱砍一通之后剩下的只有疲累,一脸愤怒与无奈的陈友谅将刀随意丢在地上,坐在那万千读书人封为至宝的《圣人言》之上。
这要是被读书人看见,即便明知会被杀头,也要大骂陈友谅辱没圣贤。
左手驻地,右手拿着一本发黄的旧书搁在膝盖上。
蔡京眼尖,隔着好几丈距离还是能看到‘半身戎马记’五个字。
他记得这本书好像出自大楚开国大将,那个死在马背上的徐定山之手。
也就是徐飞将的爷爷。
“用兵先用心,得心则气聚。命则行,令则动,势弱不畏前,势强不自骄……”
“兵法之道,阵法为下,用谋为中,凝心为上。军心凝聚,万法自生……”
随意翻看几页,陈友谅读出声响,越读,神色越难看。
红袍太监颇觉讽刺,深深埋下头。
如今的大楚乱成这样,哪里还有什么军心可言,今日徐东爵刚回到天下城,也不知世子殿下作何想,倘若也是和那些人一条心,或许今日又会死不少人。
徐东爵要是死在天下城,那以后……
蔡京不敢再往后想。
书页快速翻开,不多时,一指厚的书便被丢在一旁,陈友谅抬起头,青黑的眼圈挂着疲累,却强打精神道:“蔡京,朕是不是错了?”
错了?是指不该杀王爷么?蔡京埋着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陈友谅自问自答道:“朕错了,错的离谱。当日大哥离去之后不该让陆文龙去杀周延年,该让你去。”
原来是这个,蔡京强压着抬头的冲动,一双眼睛眯成缝。
“今日可有人来骂朕?”陈友谅又问道。
跳动太快,蔡京跟不上节奏,“没有。”
“徐东爵呢?什么时候过来?”
“奴婢已经派人去请,估摸着也快到了。”
“你觉得他会不会像刘长昆和周成那样?”
“奴婢猜不到。”
“猜不到还是不敢猜?”
“猜不到。”
“呵呵。”陈友谅轻笑一声:“你果然只会伺候人。”
“能伺候陛下,蔡京知足。”
“你就不怕朕一心狠,连你都杀?”
“奴婢愿死。”蔡京毫不迟疑道。
沉默一阵,陈友谅叹道:“可这天底下有的是人不想死。”
继而补充道:“他们还恨不得朕死。”
捡起《半身戎马记》,陈友谅起身推开窗户,阳光将屋内照的通亮。
身体沐浴在阳光下,陈友谅望着御书房外熟悉的景色,“动手的时候就想过,徐飞将一死,大楚会有怎样的动荡,会有哪些人会乱来。思来想去,周延年算一个,所以我让陆文龙去余杭,薛江珏算一个,所以让成飞羽去苏州,黄泽海算一个,所以让武四阳去零陵。”
“成飞羽和武四阳已经回来,薛江珏和黄泽海却是没来,更可恨的是陆文龙,他自己都没回来。”
“余杭道蔡忠雄,朕很看重,比起当年的马玉琅丝毫不差,这样的人不能为我所用,实在是天大的损失。”
“朕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乃至于这些人说反就反,半点不留情面。”
“明明已经高看徐飞将几分,到头来还是小觑了他在大楚的影响力。”
“当年侯小涛调戏良家,本是杀头之罪,许南山以官身相抵,才让他活下来,最后只是被废去一条腿踢出军伍。这样的人竟然不恨徐飞将,还要替他出头,朕实在想不通。”
“也是从那时起,元三郎就提醒我,以后不要动徐飞将,哪怕他真的要反,也等他反了之后再动手。”
“朕,真该听三郎的话。”
“嗯,你说,三郎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或者那侯小涛离开军伍并非是因为调戏良家?”
蔡京一直埋着头,听着陈友谅自说自话,努力想把耳中听到的言语理出头绪,却发现没头没尾中竟是没有半点逻辑可言。
陛下说甚胡话,莫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