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凉, 山林逐渐被雀鸟的鸣叫填满。
石磨山东面,有一个小山寨。
这年月的山寨, 多半都是啸聚而起的匪帮, 石磨山寨也不例外。
寨营中央竖着一根高高的旗杆,上面挂着破旧褪色的幡子, 上面绣的字迹模糊不清。房舍都是歪歪斜斜的, 全部用石头砌成, 只能遮风挡雨, 外表就不能细究了。
这一清早, 寨营里就开始有人走动, 忙碌着劈柴生火, 提了铁叉出门打猎。
“大当家的, 起这么早啊!”
“还不是赤魍山的几个混账搅事!”
石磨山寨的大当家,是个脸色蜡黄,獐头鼠目, 形貌猥琐的汉子。
可是他这一说话, 声如洪钟,十分有气魄,又让人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
这大当家的戴着皮帽, 皮袄胡乱地披在身上, 身量虽然矮小,但是敞开的衣襟里可以看到硬梆梆的肌肉,拳头更是出奇得大,掌心黝黑发紫, 像是学过外家横练功夫。
旁边有个拿着铁叉的大汉凑过去笑道:“大当家的,这说的可是平州陂南县的赤魍山?”
“可不是,想那赤魍山寨,去年秋天莫名其妙的在阴沟里翻船,被一户姓陈的商队给坑了,一个山寨的人都死得干干净净,只有几个恰好下山的家伙逃过一劫。这不,现在人到咱们这边了,说要来投奔我们石磨山。”
寨营里的人一阵惊讶,这事实在蹊跷。
“平州那么多寨子,怎么往咱们这儿跑?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嘿,不用问,必定是冲着大当家的名头来的!”
听到恭维自己的话,石磨大当家瞪眼道:“得了,名头大有什么好?招官兵围剿?”
众人不敢接话,只讪讪地笑着。
石磨大当家冷哼一声,边穿皮袄边说:“反正这人呢,我们是绝对不会要的,平州的那些山寨跟咱们不同,他们烧杀抢掠什么缺德事都干,到了咱们这边过苦日子?他们能熬得住?”
这倒不是石磨山寨的人品行高,他们想下山抢也没个人能抢啊!
没有村落,没有城镇,偶尔有商队路过,也带了许多护卫,抢一趟固然有收获,可也要死不少人。石磨山寨里原本就五十号人,哪能经得起这样的折损。
于是这些山匪都丢了刀兵,改拿锄头铁叉,种田打猎谋生了。
闹着要喝酒吃肉的人,他们石磨山寨怎么供得起?
“大当家的既然不喜,那就不见呗!何必费事?”
“你们懂什么?”
石磨大当家没好气地说,“阎王易过,小鬼难缠,他们千里迢迢地过来投奔,要是连面都不见,他们怀恨在心,天知道要做出什么事。”
旁边的汉子连忙说:“怕什么啊,石磨山易守难攻,咱们山寨的位置更是隐秘,他们又不知道进山的路。”
“人家要是放火烧山呢?想烧死我们倒是不可能,可是山中飞禽走兽死太多,咱们喝西北风吗?”大当家恼怒地说完,然后又加了一句,“再说拜山得有见面礼,否则谁家山寨都不会收外人,我倒想知道这些家伙准备拿什么东西来打动我。”
众人顿时哄笑,说了半天最后一句才是关键。
大当家的也不恼,随意点了两个人跟着,就出寨了。
按理说,这种跑腿的活计,轮不到一个山寨的大当家去做,随便打发一个小头目去就行了,然而石磨山寨是个空壳子,外面的名声响,实际上内里基本撑不起来。
连个狗头军师都没有,军师这一职务,还是大当家自己兼任的。
没办法,整个寨子识字的实在不多,就那么两三个,已经提□□做了管账跟管仓库的,石磨大当家横挑竖捡都没找到一个比自己脑子好的人,再恼火也只能自己干。
再者,大当家是山寨里最清闲的一个人,别人还要耕田打猎呢,跑下山见了人也做不了主,还要再上山一趟给大当家报信,请大当家决断,然后再下山……这么来来回回的,折腾不?
既然大当家的武功最高,脑子最好使,身上又没事,他不下山谁下山?
这会儿,石磨大当家已经带着人走出了二里地,他背着手,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山间积雪逐渐融化,春日已经近了。
不止大当家,跟在后面的两个汉子也是眉花眼笑,可算把冬天给熬过去了,马上就要农忙,野菜可以挖一挖,猎物也多了,不用整天蹲在屋子里省吃俭用。
“大当家的……那边好像有人!”
被这么一提醒,石磨大当家猛然回神,抬头望去。
只见山崖上隐约有人影,因为隔得远了,看不真切。如果不是冬日叶子落光,树木稀疏,在这个位置都不一定能分清那是什么。
“会不会是路过的商人?”
“鬼扯,咱们石磨山威名赫赫,谁敢进来?”大当家眯起眼睛,心里开始琢磨。
脑子好使的人就是容易想太多,石磨大当家把这事跟赤魍山的人联系起来了,他在江湖上还是有点名头的,过来拜山的人不应该擅自闯入,除非有阴谋。
“走,去看看!”
那边山崖上,墨鲤与孟戚也看到了人。
因为目力敏锐,他们倒是看得更清楚一些,知道是三个做山民打扮的人。
墨鲤久住山中,知道山民猎户是什么做派,偏偏石磨山寨的人就是这般模样,所以他没有往心里去。
石磨山有灵气,说明这里有水,这里有人并不奇怪。
倒是孟戚往那边多看了几眼。
“怎么?”墨鲤随口问。
他已经充分了解一个意识清醒,不会被病症烦扰的孟国师有多么厉害了。
能从蛛丝马迹里窥得真相,记得别人说过的每一句话,更有谋略远见,在这样的人面前,估计几眼就能被看透。
孟戚多加注意的事,墨鲤当然会感到好奇。
“没什么,只觉得他们步伐轻快,看起来不像寻常百姓。”孟戚跟在墨鲤身后,目光重新放到了墨鲤背上的行囊,追讨道,“大夫,为何不让我为你分担重量?”
孟戚两手空空,东西都在墨鲤这里。
孟戚自然不怕墨大夫丢下他不管,或者他自己迷了路,但是看着意中人背着东西走,他却什么都不拿,好像有点儿说不过去,分着拿轮流着背都行啊!
哎,说来说去,还是昨晚太过心急,直接把底牌掀了,结果大夫就不想理他了。
墨鲤当然没有孟戚想的那么小气,他侧过头,淡淡地说:“我觉得孟兄还是不要拿东西为好,万一走到半路,孟兄忽然变成沙鼠,岂不是要被行囊砸扁?”
“……”
感受到了大夫的反击。
偏偏孟戚还无话可说,原形就是那么小,能怎么办呢?
墨鲤边走边说:“那些山民大约是猎户,学过拳脚也不稀奇。”
“我倒是担心他们发现松林里你挖的土坑,金丝甲怎么说也是一件宝物,如果落在了山民手里,怕是要惹出事。”孟戚眼珠一转,换了个说辞。
“别说笑了,金丝甲不是你带走了吗?”墨鲤毫不留情地指出了事实,他看着孟戚腰间说,“你趁着我早起的时候,把盒子丢了,用油纸包了金丝甲塞进腰带里,这么明显还用我说?”
孟戚笑而不语,好半天才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大夫真是慧眼,毕竟金丝甲薄如蝉翼。”
薄如蝉翼,即使叠起来的厚度也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主要是外面裹着的油纸有厚度,可现在是冬天,塞进衣服里应该完全看不出来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