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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或亏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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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掌柜最近一个月一直说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以往,不愿多出门。

袁亭想要给师父寻个神医看看,奈何鲍掌柜不乐意,脾气硬起来吹胡子瞪眼,把徒弟喷得老远。要不是看他老人家骂起人来精神头十足,不像有什么大病,袁亭都想下蒙汗药把鲍掌柜麻翻了抬着去找大夫了,年纪大了调理的方子该吃还得吃啊!

于是那边鲍冠勇正高高兴兴地跟昔年老上司说着自己的八个徒弟,转眼就有人敲门进来,孟戚跃上房梁,看着鲍掌柜勃然大怒把时候进门的袁亭骂了个满脸唾沫星子,袁亭也不理会,搀着老爷子就走。

——去药铺?见墨大夫?!

孟戚眼珠一转,悄悄弹出一记指风。

鲍掌柜腰背一软,撑着的那口气没了,立刻被袁亭搀了出去。

一行人有的在明有的在暗,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往慈汇堂去了。

慈汇堂里两位大夫看着墨鲤下了银针之后,取火烤过的刀给刚送来的那个病患剔除割掉胳膊创口上的腐肉,像这样伤口化脓的人十分棘手,病患高烧不退牙关紧咬,熬好的药也灌不下去,只能靠病患强健的体质跟意志力硬扛。

现在有别的法子能用,他们自然目不转睛地看着。

墨鲤一边动手,一边告诉他们刚才的穴位下针是几分,留针多久,病者是青年如何,老者如何,妇人又如何。

眼见着脓水跟腐肉皆去,流出鲜红的血,墨鲤这才将药粉小心地敷上去。

他口述方子,待药铺的学徒飞速跑去抓药,墨鲤又将这剂药方里君臣佐使的关系掰碎了讲一遍,力求下次遇到不同的病患时慈汇堂的大夫能开出合适的药方。

墨鲤说得极快,却简洁明了,并不咬文嚼字地拽古籍医书上的句子,慈汇堂里的人听得入了迷,恨不得多生出两只手来把墨鲤说的话全部记下。

孟戚溜进来的时候,看到墨鲤在热水盆里净了手,旁边小厮一个捧着热毛巾另一个捧着茶,神情恭敬。

这般情形,是墨鲤初踏入慈汇堂时不曾有的。

墨鲤昨天本来只想来这里买些药材,却碰上了一个被毒蛇咬伤,半条腿青紫肿胀脸上带了黑气的年轻人,大夫束手无策,又见情势危急,送人来的也说不清是什么毒蛇,为防止毒发攻心只能砍掉一条腿。

这年头如果缺了一条腿,活着比死了还难,墨鲤只能出手“试试”了,因为不诊脉他也不知道毒发的情况。

墨鲤不但身怀内功精通医术,还看过薛令君的两本手札,对毒行气血经络影响脏腑的过程十分了解。

那年轻人不止捡回了一条命,也保住了腿。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唯有这中毒,一旦好转脸色立马不一样,脉象呼吸都在好转,长眼睛的都能看到墨鲤从阎王手里抢了一条命。慈汇堂的大夫从目瞪口呆到心服口服,只是昨天还“交流医术”,今天似乎已经成了“讨教医术”了。

因为江南不缺医术高明之辈,可是像墨鲤这样毫不藏私的人就少了,让人想不敬重都难。

“这不是鲍掌柜吗?您老身体一向硬朗,怎么不舒坦了?快请这边坐!”

鲍冠勇与袁亭进来的时候,墨鲤神情不变。

药铺的小厮上去招呼,慈汇堂的大夫却在悄悄皱眉,低声对墨鲤说:“这鲍掌柜是巷子前面一家米铺的,年轻的时候可能在军中当过兵,体格硬朗得很,大冬天都能只穿一件夹袄。最近也不知道是家里晚辈不孝顺,还是老了脾气坏,老是装病。在家里哼哼唧唧地说不舒坦,巴巴地将我们请了去,我一搭脉……好家伙,七十来岁的人身体棒得小伙儿似的,您说常人总有点小毛病要调养吧,什么脾虚气弱、腰肌劳损,连年纪大了的肾阳虚都没有!这能让我开什么方子?我只能说人年纪大了,关关节节总有不舒坦的地方,吃药也不抵用,养着别累着就好。”

“可不。”另外一个大夫也愤愤地小声道,“他家不信,把城里的大夫都看遍了。”

屋内所有练过武耳朵好使的人:“……”

袁亭眉头紧皱,这些话他不是没听过,但他坚持相信这是医者本事不够的缘故。

江湖人落下的病根,不懂武功的寻常大夫可能看不了。

袁亭只知道自己师父从前是楚朝将官,被诬陷流放到南方瘴疠之地,还大病过一场,现在年纪大了,又住在多雨潮湿的地方,怎么可能一点毛病都没有呢?

鲍冠勇:“……”

嘴痒,想喷徒弟。

这个徒弟什么都好,本事也大,就是死板起来脑子一根筋。

藏身暗处的孟戚差点笑出声。

墨鲤瞥了房梁一眼,淡定请坐在自己面前的鲍掌柜伸出手。

鲍冠勇早就猜到了墨鲤的身份,孟国师既然在附近,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神医是谁还用说?

虽然他经常装病,但是装病装到秦神医的弟子面前,装到昔年的老上司眼皮底下,鲍冠勇老脸一阵燥热,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

墨鲤一边诊脉一边思索着鲍冠勇为什么要装病,说实在话,这脉象给他看也想劝鲍掌柜早早回家,别耽误了外面其他百姓等着瞧病。

这时梁上“沙鼠”给墨鲤支招了:

“阿鲤,我这位老部下,竟然是被宁王那位谋士裘先生请出山的。

“他的大弟子在庐陵郡,二徒弟是眼前这个,其他徒弟哪怕只学了一点本事的,也分散在大江南北为风行阁出力。

“清缴水匪是袁亭办的,近年来他不太露面了,现在干脆装病,你猜他想做什么?”

墨鲤会意地传音问:“他跟那位谋士不是一条心了,而袁亭还死心塌地为那位谋士办事?”

“是也不是。”孟戚慢悠悠地说,“秋阁主的父亲对他是有恩的,如今做的事是在光复楚朝,或许能一统大江南北呢。他前期是很卖力的,至于后来……”

鲍冠勇的想法变了。

无论宁王那位谋士怎样深谋远虑,才智过人,蛰伏培养的势力庞大。鲍冠勇经历过陈朝末年的纷乱,听过见过打过交道的猛将谋士多如过江之鲫,他承认裘先生的本事,可要说对裘先生信心十足,认为大事必成——不可能的好吗?!

哪怕现在的敌手,不是陈朝末年那会儿,鲍冠勇还是直犯嘀咕。

好比亲眼见过一整桌酒席才能让人吃饱的,现在眼前只有一菜一汤还说绝对饿不了肚子,鲍冠勇哪里肯信。

“最近装病,应该是察觉到了秋景跟他的父亲不是一路人,他开始为难了,是要为楚朝博一个将来无视秋景,还是在即将到来的大变里站在秋景那一边……”

墨鲤听着,看向如坐针毡的鲍掌柜,暗暗叹了口气。

虽然对他跟孟戚而言,遇到鲍冠勇是再顺利不过的事,风行阁的一切情况很快就能了如指掌,但是这位老迈的楚朝边军教头,正挣扎在两难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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