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刻钟,奔涌的兽骑渐渐转少,后方怒射而来的箭石却越来越多,不断有人翻身坠马,卷入滔滔怒河之中。两侧山岭上的鹰族战士纷纷摇动碧磷旗,示意峡谷中的己方大军已然奔尽。
蚩尤心中大凛,略一数去,奔卷而过的大军仅有五万余人,他从苍梧之渊带出的九黎百姓共约七万之众,加上刑天战神军,至少当有八万人,以次算来,这一场大战己方伤亡的战士竟已近三万!又是惊怒又是痛惜,杀机大作。
当下纵身跃上太阳鸟,凌空盘旋,等到最后一个炎帝兽骑冲过“鬼见愁”,转入峡谷支流,再不迟疑,纵声喝道:“开炮!”
“轰!”一道红光怒吼喷吐,猛撞在雪峰上,冰柱炸射,崖面上顿时迸开一道巨缝,既而轰隆狂震,遍峡回荡,数十道炮火接连不断地破空飞溅,冰峰碎裂,雪崩滚滚。
忽听一声闷响,那崖壁上突然冲起一道火光,几在同时,红光连爆,碎石炸舞,填埋山中的数千硝石火灰终于被炮火激燃迸炸了。顷刻间,崖壁上巨缝龟裂纵横,迅速蔓延。
众鹰族战士精神大振,重又快速地填入炮弹,塞紧火药,火光爆吐,雷霆连震。
只听“轰隆隆”一阵地动山摇的爆响,整面山崖蓦地鼓起一大团灰蒙蒙的气浪,闪耀着赤紫通红的绚丽光芒,稍一凝神,山石炸舞,冰雪弥扬,崖面齐齐朝下塌落!
群雄纵声欢呼,“嘭!”雪峰坍塌处,一道金光喷薄怒舞,宛如天河飞泻,摧枯拉朽,将山石撞飞出百余丈远。
接着又是一道金光,第三道、第四道……越来越多的流沙如怒洪决堤,从那千疮百孔的山崖后狂涌喷薄,破空飞舞,猛撞在峡谷对岸的悬崖山个,激流成漫天的黄沙,被狂风鼓吹,轰然舞散。
顷刻之间,整座雪峰被流沙冲垮了,山体疾速塌陷,乱石滚滚,轰鸣不绝,道道黄沙很快便汇集成汹汹“洪流”,宛如滔滔飞瀑,怒吼着倾泻喷涌,直冲怒江,黄浪翻腾,气势恢弘。
整个峡谷分成了截然两段,上游是碧浪滔滔,从这里开始便是浊流滚滚,随着崩泻的沙瀑越来越多,越来越猛,很快变成了滚滚金沙,呼啸奔走。
轰鸣声中,只听流沙仙子大声叫道:“还不快将玉匣抛下去!”蚩尤微一迟疑,将那碧玉圆匣奋力掷下,绿光怒舞,猛撞在崖壁上,登时碎炸迸飞,一团金光蒙蒙鼓散,洒入流沙之中。
“轰!”金光四射,峡谷两岸峭壁灿灿生辉,刺得众人睁不开眼来,等到那光芒少暗,凝神望去,无不骇然惊呼。
滚滚流沙火舌吞吐,金光闪闪,时有烈焰怒卷喷薄,山上乱石滚坠其中,哧哧激响,顷刻便被烧熔为沙,汩汩冒泡,再也不留半点儿痕迹。
狂潮奔泻,势不可当,轰然撞击在转弯处的礁石、崖壁上,石面疾速扭曲熔裂,土崩瓦解。金沙飞舞溅射,“噼里啪啦”如密珠撞盘,密集地没入更高处的崖壁,顿时灼出无数凹痕,火焰乱舞。
蚩尤心中大震,也不知当惊当喜,这沙河威力原本便已惊天动地,被洛姬雅匣中神秘沙土激化,更成了无坚不摧的炎火流沙!不及多想,沿着那滚滚沙流,驱鸟朝下游冲去。
众鹰族战士欢呼如沸,纷纷上鹰骑,弯弓搭箭,紧随其后。
此时,赤帝大军方甫冲到三里外的峡谷转折处。
烈碧光晟骑乘飞龙,在峡谷中疾速迤俪飞冲,吴回、因乎众将骑兽在其左右,身后是黑压压的万余飞骑,下方则是沿着河岸汹汹狂奔的十万兽骑,浩浩荡荡,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在峡谷中绵延出足足数十里。
大峡谷蜿蜒曲折,两岸雄岭高绝,直插云海,大军首尾不相见,只能彼此听号角鼓激奏,与震天呐喊。回荡在众将士耳中,更是热血如沸,激动狂喜,直想快快追上溃乱的敌军,斩尽杀绝。
适才黄沙岭下的那一场大战,惨酷激烈之状犹在眼耳,千里原野,血流成河,双方伤亡俱极惨重,炎帝军、苗军顽抗了近一个时辰后,方才寡不敌众,节节败退,妄图朝北逃入土族疆界,在赤帝各路追兵交相阻截下,更是溃不成军,慌不择路,径直逃入了大峡谷中。
南荒大战,历时两年,赤帝军虽攻城略地,势如破竹,将炎递军分割、压缩在北疆寥寥数城之中,但彼此依仗着土、龙两族援兵,苦苦强撑,始终屹立不倒。凤尾城之战后,金族、蛇族又相继卷入敌营,如今又多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苗军,即便冷静忍耐如烈碧光晟,亦有些沉不住气了。
好不容易趁着烈炎西进之机围追堵截,将他们逼到了穷乡荒野,又借者李衎搅乱其军心,大获全胜。即将尽歼大敌,又岂能眼睁睁地坐视他们逃离?这一路穷追猛打,赤帝军从上而下,每一个人都铆足了劲儿,如箭在弦。
忽听前方峡谷中轰鸣连震,如惊雷并奏,烈碧光晟只道又是神炮军未听指挥,擅自开炮轰敌,但仔细一听,炮声竟似是来子数里之外,微微一凛,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他生性多疑谨慎,稍有风吹草动,便立能嗅出不寻常之处,蓦地想起先前野战之时,苗军阵中的火炮似乎比在那黄沙岭上锐减不少,心中陡沉:“峡谷狭窄蜿蜒,难道真是敌军在上游设伏大炮,想要轰震两侧山岭,引发山塌雪崩么?”冷汗登时涔涔而出。
正欲下令立即掉头撤退,听号角激越,战鼓震荡,大军正如怒潮翻涌,从下方呼啸卷过,忽然又想:“不对!刑天狡计多端,素喜以虚击实,当日南荒讨蛮之时,便曾以百人之骑,唬住南蛮三族,逼令他们归降,今日多半是眼见败局已定,便故意放炮虚张声势,想将我们吓退!”
凝神再听,炮鸣不绝,隐隐夹杂着山崩轰震之声,不似作假,心中又是一阵凛然。正狐疑不决,忽听前方峡壑中隆隆轰鸣,惊呼迭起,兽吼如狂,有人嘶声大叫道:“流沙!流沙来啦!”
烈碧光晟大凛,喝道:“撤退……”
话音未落,“轰!”前方峡谷转折处,突然喷涌出赭黄浑浊的滚滚狂涛,将数百名兽骑掀飞抛舞,重重地撞击在崖壁上。狂浪奔腾,回旋怒舞,涌起数十丈高,仿佛万千黄龙猛兽咆哮张开大口,朝他们转身猛扑而来。
轰隆狂震,惨叫四起,前方大军接二连三地被高高掀飞。烈碧光晟乘龙冲天飞起,众将大惊,纷纷破空追随。
后方飞骑避之不及,被那滔天泥浪迎面拍中,顿时鲜血狂喷,连人带鸟如断线风筝似的朝后摔去。刹那之间,便有两百余名飞骑猛撞在山崖上,鲜血激溅。
怒河咆哮,摧枯拉朽,奔驰着的兽骑大军更是连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便拔地翻飞,瞬间卷溺其中,人影全无。
烈碧光晟又惊又怒,还不等他回过神来,浊黄泥流飞撞奔腾,从下方肆虐卷过,至少已有五千名将士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众飞骑凌空盘旋,脸色惨白,又听“轰轰”狂震,前方惊涛叠撞,忽然掀起一重重金灿灿的炫光,定睛一看,竟是汹汹起伏的沙浪,青焰吞吐,怒吼着滔天卷起,朝他们铺盖而下。
烈碧光晟下意识地驭龙翻身后冲,赤铜盘、紫玉盘呜呜呼啸,陡然荡开一圈姹紫嫣红的巨大光轮,“轰!”金光紫芒如龙蛇腾舞,绚丽夺目,沙浪漫天迸炸,暴雨似的四下飞射。
“哧哧”之声大作,两壁青烟直冒,火光吞吐,瞬间便被烧灼出万千小洞。四周飞骑猝不及防,更被打如筛子,火焰四舞,纷纷惨叫着直坠而下,被炎火流沙迎面吞卷,顿时皮焦肉烂,尸骨无寸。
众人大骇,朝后飞冲,挥盾抵挡,声如金珠迭跳,手臂剧震。十余人真气稍弱,只听“咻咻”连声,胸口剧痛,烈焰扑面,这才发觉金沙竟已将那铜盾灼穿,破体而入,顷刻连人带鸟化作一团火球,惨叫滚落。
金光漫漫,火浪暴舞,炎火流沙呼啸着怒卷而下,所到之处,山崩石熔,青烟四布,数百名兽骑兵刚从怒河骇浪中浮出水面,别那狂沙掠过,登时只剩焦骨,瞬间迸散。
众飞骑肝胆欲裂,冲天高掠,忽听“飕飕飕飕”,破空激锐,无数箭矢光焰卷舞,宛如倾盆暴雨,怒射而下,急忙举盾挥刀,奋力抵挡,稍有不及,又有数百人被乱箭射中,惨叫着往炎沙急流中坠去。
两侧雄岭尖啸四起,杀声震天,鹰骑冲飞穿掠,势如神兵天将,围追阻截。火矢不绝,冲射入峡谷沙河,红光暴舞,流沙炎火猛然高蹿起数十丈,近千名低飞回旋的赤帝飞骑瞬间殒命。
吴回等人护送着烈碧光晟冲透重围,直破高空,朝下俯瞰,白云丝缕,阳光灿烂,那道赤金沙河在峡谷中怒吼奔腾,直泻千里,仿佛火龙咆哮,蜿蜒飞舞。两岸雪崩滚滚,山石簌簌,地动天摇。
除了侥幸冲出的数千飞骑,十万大军已被吞噬近半,剩下的数万兽骑惊惶恐惧,溃乱回奔,不断地转头顾望,为了夺路而逃,交护撞挤,坠落河中,甚至拔刀护砍,自相残杀,其状惨不忍睹。
但遥遥算去,他们距离峡谷出口尚有数十里,奔行速度再快,也赶不过那势如雷霆的炎火流沙了……
十万火族精锐、两年浴血激战,几十载辛苦经营,一朝大败,就此付诸流水!
烈碧光晟惊怒悔恨,胸膺若堵,气得几欲炸裂,突然哈哈大笑,纵声道:“好一个烈炎,好一个刑天!寡人还是小看你们了!我倒要看看老天到底是助我,还是助你这等小贼!”
忽听一个声音淡淡地道:“六叔,想出今日之计的,不是刑天,不是我,是拓拔龙神。但注定今日亡你的,不是拓拔龙神,也不是上天,而是你自己。”
号角激吹,战鼓如雷。蓝天之下,雪峰之上,烈炎紫衣鼓舞,骑着赤龙凌空盘旋,右手虚握,霞光吞吐,万千道赤芒正从那峡谷炎沙中冲天涌起,丝丝脉脉地汇入他的手中。
冰川倒掠,云海分合,拓拔野骑者星骐急飞如电,在冰山雪岭之间起伏穿梭,但距离李衎仍有两百丈之遥,心中凛然骇异,不知他座下凶兽究竟是何方怪物,竟连乘黄也难以追及?
却不知李衎心中惊怒远比他更甚,这牛尾虎身的凶兽是火族太古凶兽,名曰“风彘”,飞行之快,犹在太阳鸟、烈炎凤凰等神兽之上。原以为不消片刻便可甩脱这小子,岂料竟被他越追越紧,按此估算,再过一个多时辰,便要被他赶上了。
心中一动,从怀中取出一个紫红的皮袋,悄悄地打开灵柩,将烈烟石的尸身拖入袋中,又将棺盖封好,大声喝道:“小子,给你便是!”将木棺陡然朝左下方的冰川急掷而去。
拓拔野方欲冲去接夺,心中一凛,已明其意,灵光霍闪,索性将计就计,当下假意驭兽俯冲,全速朝那灵柩掠去,越过那巍巍雪峰时,趁他瞧不见自己,立即时取出隐身纱,照在乘黄身上,急念隐身诀,重又冲天飞起。
李衎只道他已上当,哈哈大笑,转向北折,朝那云海翻腾的冰山飞去。
拓拔野隐身全速超掠,越追越近,相距二十余丈时,李衎感应到斜后方那迅猛风声,立知不妙,怒笑道:“小子找死!”蓦地反身挥拳,赤光暴舞,紫火光锤风雷激啸,朝他迎面撞到。
拓拔野早有所备,翻身飞旋,天元逆刃银光如涡旋滚卷,轰然破入光锤中心,光浪炸舞。
李衎挡了烈炎的那记太乙火真斩,经脉业已灼伤,再与拓拔野这般硬碰硬地抵撞真气,哪里还能挨住?闷哼一声,气兵迸散,喉中腥甜翻涌,险些从“风彘”上仰面摔下,心中大骇。
在密牢中囚禁百余年,不惜代价,苦修真气,只道脱身后便可先杀赤飚怒,再杀赤松子,报仇雪恨,没想到出来不过两日,大仇未报,竟险些栽在两个黄毛小儿手里,心中惊怒无以言述。
但他狡黠多变,极能忍辱负重,眼见不敌,立即骑兽疾冲而下,念诀施遁,“轰”的一声,气浪炸舞,漫天赤雾滚滚,恶臭难当。
拓拔野微微一晃,双目奇酸,泪水直流,等到屏息疾冲而下,火目凝神再望时,四周冰山参差,影影绰绰,早已不见了他的身影。功亏一篑,又惊又恼,忽然想起他先前冲出火族军阵时,曾扬言七月初七,让烈炎提者赤松子的人头,到天帝山与他交换灵柩。
心中一动,想起一路行来,已至西荒雪山,天帝山就在附近。天帝山是神帝御苑,无人胆敢妄入,这厮倒果然是胆大包天。他既已布下计划,应当不会临时改变,多半还是将八郡主木棺藏到了神帝山上。
当下再不迟疑,辨寻方位,按照《大荒经》所示,朝天帝山方向飞去。
过不片刻,下方云海茫茫,雪峰参差,被阳光照耀,更显壮丽多姿,宛如海上仙山。透过云雾,凝神俯瞰,峡谷幽深,冰川浩渺,宛如天河凝固。在东侧山顶,隐隐可见玉宇琼楼,宛如冰雪雕砌,规模虽不宏大,但依山伴崖,气势巍峨,宛如天宫。当是神帝苑无疑。
在那宫宇上空,数十只雪鹫尖啼盘旋。俯冲飞舞。
拓拔野一凛,雪鹫是食腐之鸟,对于尸味最为敏感,想必那就是李衎掩盖灵柩的所在了!
当下斜握天元逆刃,骑着乘黄疾冲而下。云雾离合,寒风呼啸,山崖陷峰历历可见。那宫宇墙院之中,青松如盖,厚雪堆积,玉石阶上低头坐着一人,被松枝所挡,瞧得不甚分明。
乘黄长嘶,疾冲而下,他正想大喝,那人闻听响声,从阶上跃起,笑颜如花,抬头叫道:“你回来啦!”
拓拔野胸口如撞,天旋地转,喜悦、惊讶、难过、愧疚……如潮水似的扼住了他的喉咙,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阳光照在她的俏脸上,笑容登时凝结,怔怔地凝望着他,妙目泪水盈盈,背喜交织。过了许久,风吹衣舞,冰雪簌簌,长睫一颤,泪珠顺着脸颊倏然滑落,冷冷地道:“龙神陛下,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