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天,我很害怕很害怕。掉下去的时候,我甚至想过,我就这样死了,长安和国玺该怎么办?可是当我睁眼的时候,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你。”
“那天的风比今夜大得多,雪又极大,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你背着我在雪地里走,一直在我耳边说不会有事的,你会带我出去。我浑身发冷,伤口还在流血,但是靠在你的肩膀上,却莫名觉得安心。”
剩下的话,容珂没有告诉萧景铎。在那个风雪夜之前,萧景铎对容珂来说,是一个信得过还有些实力的年轻臣子,那日之后,他才以萧景铎的身份,出现在容珂的印象里。从那以后,容珂越来越喜欢和萧景铎说话,和他独处时笑容也越来越多。容珂一直都知道,自己有时候很肤浅,只喜欢好看的东西,身边的用具实不实用没关系,但是一定要好看。后来,她看萧景铎越来越好看,众口皆碑的银枭卫衣服,其实是她根据萧景铎的身形改出来的。最后,容珂想着,好看的东西都是她的,反正萧景铎迟早都要娶妻,正好他长的好看,干脆做驸马吧。
他们俩历尽万难,守了整整八年才成婚。萧景铎夙愿达成,容珂又如何不是?
容珂靠在肩上,想着以前的事情,竟然慢慢睡着了。
萧景铎不忍心吵醒她,就没有带她回公主府,而是住在了承羲侯府的主院。这也是未成婚前,他居住的地方。
承羲侯府的下人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冷不丁的,为什么侯爷和公主从天而降了呢?
第二日,萧泽睡醒,跑过去找爹娘撒娇。结果一进门,哎,我的爹娘呢?
而对面的承羲侯府内,容珂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换了地方。容珂直起身,打着哈欠说:“你怎么把我放到这里来了?”
“你昨天睡着了,我怕回公主府会吵醒你,就直接带你住在侯府了。”萧景铎坐到床榻边,扶着容珂起来,说道,“我已经派人去公主府传信了,她们知道你在这边。”
容珂顺势趴在萧景铎腿上,过了一会,冷不丁问:“你这里有人会梳妆吗?”不会梳妆的话,容珂要怎么出门?
整个承羲侯府都只有萧景铎一个主子,而他还常年住公主府,萧景铎对府里的人确实不太了解,说:“我唤人过来,问一下她们。”
青菡被萧景铎和容珂的冲天而降打了个措手不及,厨房、丫鬟、衣物都得安排,青菡正忙得团团转,突然听到丫鬟传信说侯爷找。
青菡心里默默想着,他们侯爷还真是绝,回京这么久,愣是一次都没回侯府,天知道承羲侯府就在公主府对面!只隔着一条街!古人云大禹治水时三过家门而不入,如今他们侯爷也不遑多让。侯府里有什么事情,都是青菡跑到公主府去询问公主,然而昨天晚上,萧景铎猛不丁留宿侯府,还带来了公主,青菡真心觉得管家好累,她胜任不了,真的胜任不了。
即使心里这样想,青菡还是立刻跑到主院。萧景铎见了青菡后,问道:“府里可有人会挽髻梳妆?”
青菡沉默了一下,迟疑道:“这……奴去找找。”
承羲侯府就萧景铎一个主子,侯夫人迟迟不来,她们这些人也全是按萧景铎的需要安排的,会挽女子发髻的手巧丫鬟……一时半会还真的难住青菡了。
青菡走后,容珂和萧景铎这两个单人住宅面积合起来可以超过一个坊的人面面相觑,后来还是萧景铎说:“只隔了一条街,你不上妆也极美,要不就这样回去吧?”
“不行。”容珂矢口否决,“万一遇到外人,我还见不见人了?”
容珂对自己的仪容和美貌度非常执着,萧景铎见青菡还没回来,突然说:“要不我来给你画眉吧?”
“你会吗?”
萧景铎当然不会,但是他对自己的丹青技能很自信:“我于画一道还算粗通,不会有问题的。”
容珂想着萧景铎绘画确实很出色,触类旁通,区区画眉应该不在话下。于是容珂点头:“好啊。”
萧景铎信心满满地给容珂用黛罗画眉,他按照容珂的眉形轻轻描了一遍,觉得左边有点轻,于是修补一二,后来又发现这样一来右面太淡了……
等到最后,萧景铎收起黛罗,面色从容地看向容珂,容珂看着他的脸色,莫名觉得不对:“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正经?”
“……我在端详。”
“把铜镜给我!”
萧景铎按住铜镜,说:“其实还好……”最终还是被容珂夺走了,萧景铎惜命地闭住了嘴。
容珂从镜面里看到后气得咬牙:“你……”
“第一次难免要有失误,多练习几次,绝对不会这样的。”萧景铎很坚持自己的学习能力。
容珂瞪他一眼,说:“拿水来。”然后,她将铜镜扣在梳妆床上,自己描眉,贴花钿,最后点朱唇。其实应该先挽发再上妆的,不过现在也顾不得了,容珂自己挽发髻,萧景铎在一旁按容珂的指示帮忙,两个人就这样瞎折腾,竟然还真的挽出一个斜髻。
斜髻坠在一面,宛如堆云,容珂在发髻上插了流苏,打磨精致的如意状金片坠在耳后,越发显得美人慵懒,眼波横流。
承羲侯府虽然缺少专业人才,但是女子梳妆的各样器物都是有的,容珂用有限的首饰给自己收拾妥当,举着铜镜看了看,非常满意。
萧景铎在高高挽起的发髻上插了一只白玉簪,目光从云髻下滑,下面是如意流苏,之后是容珂雪白修长、宛如天鹅的脖颈,在下面是她流畅优美的肩线,肩锁平章,纤秾合度,美人如玉,不过如此。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侯府里确实应该添一批金银饰物了。原先我觉得这些簪钗不过如此,可是等它们簪到你的头上,却觉得美而不可方物,便是卖的再贵,价值连城,也是值得的。”
等侍女过来,见到容珂的发髻,啧啧称奇。
“殿下,奴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发髻,真是好看!这是怎么挽的?”
“不知道。”容珂摇头,转头去看萧景铎。萧景铎也叹气:“我也不知道。”
容珂的妆容受到全府一致好评,女子听到众人称赞自己的美貌,哪有不高兴的。青菡从梅园里折了几只梅,插入白釉细颈瓷瓶中,容珂从外面走进,就看到萧景铎在铺研笔磨。
“你要做什么?”
萧景铎招手,示意容珂过来看:“你方才在外面赏雪,我随意画的。虽然画眉及不上你,但是好在,丹青之艺还没有丢。”
容珂细细看这幅画,片刻后赞叹:“美极。”
画上是一处深色的木制回廊,一个女子在看雪,她似乎听到什么声音,回首而笑。她的身后是十里红梅,耳边的金色如意流苏微微反射着雪光,堆云一般的发髻上,还散落着细碎的雪花。
萧景铎在落款处,缓缓写下“吾妻容珂”。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能将她的神态、衣饰画的这样细致传神,这要看得如何专注、如何长久才能达到?显然,这不是今日一时半会能达到的,必然是平时时刻留意,才能提笔而落,宛如真人。
容珂心中有暖流徐徐流过,她看了一会,也执起笔,微微沾了些墨,在留白处题了一款诗。
萧景铎的画,容珂的字,落款处,还有他们二人的章。
这副画就此成了承羲侯府的传家之宝,侯府先祖和乾宁公主的连款墨宝,便是皇宫也不见得有。之后许多年,乾宁公主的事迹在长安里一代又一代流传,所有人都对那个辉煌壮阔的时代向往不已,她的亲迹也都成了无价之宝。无数文人墨客更是在诗篇中深情咏颂她的事迹,乾宁时代虽然只有八年,却为后来的成宗盛世打下了根基,没有乾宁,就不会有文宗之治。
纵观乾元年间,朝中腥风血雨,剧烈变革,无数宗室、臣子因此落罪,人头落地。可是同时,那也是一个百家争鸣、名臣辈出的年代,一代传奇萧景铎、启吾卫首任统领白嘉逸、御前女官松雪、治水名臣夏之衡等,俱出自乾宁之手,直到之后许多年,他们的后人都在朝为官,延续他们先祖的传奇。
后世文人骚客每到仕途不得意时,就会醉酒长叹,若我生自乾宁年间,该有多好……乾宁,已然成了文人对官场向往的符号。
萧景铎和容珂的这幅画,便成了承羲侯府最重要的宝物,历代唯有家主可以一观,并且随着承羲侯府的世袭罔替,一代代延续着。
直到有一年,另一对新婚夫妇,打开了这幅无价之宝。
“原来乾宁公主……名讳容珂?”
雪中的女子笑意宛然,题款处,用工整而深刻的正楷写着“吾妻容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