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人都喜欢说，有些人死了，但他还活着，有些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通常这句话中的前者是崇高的、伟大的，后者是卑鄙的、无耻的。现在梅林的魔药和魔咒摆在哈利面前，他脑中回荡着这句话，却完全没往高尚和卑鄙的方向上想。

当一个人失去所有的记忆，自己也不被任何人记住，换而言之——他根本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迹，那他还能被称之为存在么？时间是因死亡而具有意义，人也总得在生命中创造或毁灭些什么来证明自己活过——无论是多么微小的痕迹，哪怕是在地上吐了口痰呢？马克思说过，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

当一个人无法留下痕迹……哈利的指甲在掌心掐出痕迹，默默在心中得出结论：那么他无法证明自己活过。他将被夹在生与死的困惑中。第二类的死亡。

“我衷心希望这个魔咒是不需要的。”梅林当然比哈利更早发现这个咒语的残酷性，于是斟酌着换了话题，“那就希望这剂魔药本身能够满足你们的保密条例了。”

“足够了。”斯内普非常肯定这剂魔药的强度超过他见过的任何魔咒和魔药，即使是对最伟大的魔法师而言，所以他迅速放下了配方，似乎那条写在末尾的咒语咬疼了他的手。

“那么……洗耳恭听。”梅林释然地笑了，“你们穿越时空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份用来清空梅林记忆的魔药配方就摆在茶几上，哈利欲言又止了好几回，最终还是灌了口茶，决定从头说起——从他额头上顶着一个闪电疤痕，被遗弃在女贞路上说起，说到霍格沃茨，说罗恩和赫敏，说年年都来找茬的伏地魔，和天天都在找茬的斯内普教授，一直说到战火燃起，烧进霍格沃茨。

故事以他的自杀告一段落，之后的情节就变得复杂起来。他花了一些时间说明白巴别图书馆和驻馆的三柱神，又插叙了一些他的七百多次轮回，然后巴别塔轰然坍塌，许多故事都流落在这个世界上来，嘉美以卡米娅的身份重生，乌洛波洛斯附身于柯罗诺斯，而虚神……他制造一场场瓢泼大雨，并制造了一个没有魔法的时间环。

哈利从未完整地向任何人说过所有情节，所以叙述中很有些颠倒凌乱的地方，幸而梅林一如既往的体贴，他没有打断哈利的叙述，只是在他喝水的间隙里提一些问题，让他补充一些疏忽过去的情节，饶是这样，他们也一直从黄昏时分说到了月上中天，彩虹桥已经消失了，从窗口可以看见星星点点的灯笼果，以及裂谷底成片的圣瓦伦丁花，如埃里尔所说，在澄澈的月光下，半透明的情人节花是琉璃色的，摇曳成一条奇异的河流。

“第二类死亡”的配方中就有圣瓦伦丁花。

“所以……”哈利又喝了口茶，停顿了一下，总结道，“所以，我们需要打破时间结，让时间重新开始流动，让魔法回来。”

“这就是你们需要的，时空魔法的帮助。”梅林慢慢地说着，似是还在消化哈利那漫长的好几辈子，“正如我所观测到的，那不可违抗的意志引导着我们，在阿瓦隆岛会合……”

“我们需要您的帮助。”说完自己的故事，哈利感觉自己就像一本正在等待审阅的初稿，尴尬中还混杂着点期待，“正如您所知道的，1993年没有魔法，所以即使我们能够将某个咒语写在信封里流传下去，我的朋友们也无能为力。”

梅林依然是在出神的样子，只喃喃着道：“不……这不是魔法的问题……这也是关于魔法的问题……”

“……？”哈利是万万不管揣测梅林是否老糊涂了的，所以依然恭敬聆听。

梅林又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从茶几上的点心碟里拿起一块薄饼，掰成两半，同时道：“你强调了许多次，关于三柱神的身份，还有他们的能力，假如我没记错的话，虚神——他是不能直接干预现实的。”

哈利点头，然后看见梅林将一半薄饼放在左边：“所以，时间结的问题，是属于时间的，是属于乌洛波洛斯的。”又道：“既然虚神不能直接干预现实，那么，魔法的消失也不是他能亲自操作的，正如你的描述——他画了蓝图，你当了建筑师。所以，魔法的问题，是属于存在的……”他将另一半薄饼放在右边，“是属于你的。”他没有再喊哈利那个假名。

做完了称述，梅林和蔼地笑着示意斯哈二人吃饼干：“说了那么久，饿了吧？”

然而此刻显然没人有胃口。

哈利把梅林的话又在心里过了一回，迟疑着开口：“所以我们现在有两个问题要解决。第一是打破时间结，第二是召回魔法？”

“还有第三个问题。”最伟大的魔法师依然在微笑，但目光中带出了锐利，“虚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