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先生坐在院中的凉亭之下。
凉亭下石几上,摆着一把古琴、一只鹤腿、一壶百花蜜,一套煎饼以及若干辅料。
琴名绕梁,以千年松木制成,乃十大名琴之一。鹤名大钟,是三年前从城南捉来,一直养在院子中。
自萧金衍离开之后,虚先生就关闭了江湖酒楼,找了个借口让虚缥缈回东海百花宫去了。
他在等人。
已是第三日了。
卦者不为己占。
虚先生从学艺以来,从未给自己占卜过,但两日前,他破天荒替自己占了一卦。
离卦。
虚先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将古琴劈开,生起炉火,开始烤鹤腿。不多时,院子里香气四溢。
鹤腿上油滴在松木上,发出滋滋的声音,从而让松木的香味更浓厚,虚先生刷了一层百花蜜,如此往复,鹤腿逐渐呈焦黄色,让人食指大动。
焚琴煮鹤,乃一大雅事也。
雅事,当然由雅人来做。
忽然间,凉亭内来了一个老者。
老者也不说话,径直坐在虚先生对面。
虚先生似乎早已料到对方会来,也未说话,从鹤腿上用刮刀切了薄薄的一片鹤肉,放在煎饼之上,又拿起一颗大葱,蘸了酱汁,卷入煎饼之中,递给了来人。
老者接过,放入口中,咬了一口。
虚先生笑着问,“味道如何?”
老者吧唧了下嘴,“盐味不够。”
虚先生将椒盐推过去,不急不慢道,“这些年来,清心寡欲,忘记了你喜欢的味道,自己调吧。”
老者重新做了一份,放入口中,细嚼慢咽之后,长舒一口气,“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但是,既然你已为自己卜过一卦,应该知道我来的目的。”
虚先生笑了。
“我以为,你与我的目标是一致的,但我错了。”
老者冷哼一声,“你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人已经离开了。”
“你不该将那三枚铜钱给他,更不应该为他占卜,在你做这件事之前,应该想到后果。”
虚先生并没有反驳,他抬起头,望着这位多年前的挚友,问道,“丹青生也是你杀的吧?”
老者道,“他画了不该画的东西,而且没有预测到坠机事件,也算是死有余辜。”
虚先生脸色平静,“他死的那一刻,我便猜到了是你。只是没有料到,你会来杀我。”
老者哈哈一笑,“你已六十多岁,现在死和以后死,并没什么区别,这个世间已经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虚先生并不这样以为。
“这?天下有四万万人,百万万生灵,都因为你的决定而毁于一旦,你难道不会愧疚吗?”
老者冷笑,“不破、不立。这个世间已病了,病入膏肓,贪婪、自私、战争,让这个文明没有任何活力,天道降临,我将毁灭这一切,然后重新建立一个更高级的文明。”
虚先生望着他,记得若干年前,正是眼前这个人,曾站在泰山之巅豪言壮志,“我要以手中的剑,守护这座天下。”然而,现在的他,如换了一个人。
“更高的文
明?”虚先生满脸嘲讽,“不过是你的私心在作祟。”
老者道,“你不了解我。我也不需要你了解。这个新文明的人类,将共用一个思想,我称之为‘云脑’,人与人之间,将没有秘密,所有的思想、文明的成果,对于每个个体而言,都是共通透明的,所有人的目标也都是一致的,人与人之间没有战争,没有利益冲突,按我推衍,只要三百年,便可以达到如今的程度,五百年后,新文明将主宰更高的宇宙。”
虚先生笑着道,“听上去,似乎很不错。但是,你没有权力替别人做决定。你以为你是谁?鸿蒙老祖?还是佛祖?还是上帝?无论你创造什么样的人间,你自己终究是一个人,无法克服自己的人性,有七情六月,这必将决定了天道降临之后,你无法兑现自己的言语。”
老者又吃了一块鹤肉。
虚先生接着道,“就如眼前的食物,如果一盘鹤肉与一盘白菜,你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老者道,“在我眼中,一视同仁。”
虚先生冷嘲道,“就在你身后,有一棵白菜,可自从你来到之后,连看都未看一眼,这就是你说的一视同仁?”
老者有些愠怒。
“以你与我的交情,我本以为你会求饶。”
虚先生却一本正经道,“不,我以为你会求饶。”
说罢,他将石几前的百花蜜扔在了地上,整个院落之中,忽然卷起一阵狂风,乌云遮日,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老者见状,面不改色,“百花宫的璇玑阵,还困不住我。”
虚先生摇头,“那也未必。”
说罢,一道天雷从天而降,向老者劈了过来。老者暴怒,猛然起身,一把将那道天雷抓住,轰向了虚先生。
虚先生消失在虚无之中。
耳旁传来虚先生的声音,“若是在外面,我或许不是你对手,但既然我算定了你会来,又怎能不准备些礼物?”
老者凝视这方天地。
“你想以自己为阵,困住老夫?”他冷哼一声,“莫要忘了,当年百花宫的阵法,我都一一瞧过的。”
虚先生道,“人,总要为自己留一些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