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兰仍低着头,绞着手指,只听林锦楼在她头顶慢吞吞道:“哦,不是那个意思,那你方才摆脸子是什么意思?”
香兰心想:“要说因着不想作妾,他还指不定要怎么发火,自然是不能提了。”脑里转几转,方勉强编出个理由,道:“因为……因为我今年属相犯冲,不好办这些事,提了又怕大爷不高兴……”
林锦楼一愣,疑道:“当真?就为这个?”
香兰“嗯”了一声,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尖,不说话了。
林锦楼微微皱眉。他不在乎这些生肖属相的,可他爹娘,甚至他祖父都在意一二。几年前他出去剿匪,他娘抱着他哭了一天,死活不准他去,说他那年生肖刑克,搞不好有血光之灾。待上了战场,他还真让人砍了一刀,养了段日子才好了……也保不齐这当中真有什么忌讳?小香兰一直都信佛信神,若是因为这个,倒也说得通。
林锦楼不耐烦道:“就因为这点破事儿,方才吃饭时怎么不说?”说完想起香兰怕他,若饭桌上真敢提,他也心里不痛快,保不齐认为是这是香兰不情愿,纯粹跟他没事找事的,便讪讪的住了嘴,拨了拨头发道,“那什么……今年不成就算了,本来今年喜事也多,二弟刚在京城办完,后头四妹妹的亲事也连上了。如今太太看重你,已同我说了要给你风光做一回,我也怕她累着了。等明年开春,选个好日子。”
“不用风光。也不用劳烦太太。本来也不是大事。”
“怎么不是大事?你个蠢丫头。这是太太给你做脸,为着让以后谁都不能小瞧你,这样的好事儿还有往外推的?”
“太太也挺忙的……”
“那就让书染操持,到时候让太太主持便是了,回头爷也请几个朋友过来,热闹热闹。”林锦楼伸了手,把香兰拽到怀里搂着,道。“这是做给府里那些奴才们看的,一个个都长着双富贵势利眼……罢了,横竖也得等到明年。”说着话拍了拍香兰,出了会儿神。
香兰靠在林锦楼胸膛上,闻着他衣衫上混了皂角、香包里薄荷药材和男子气息的味道,略有些不自在,只好盯着林锦楼的手看。那手又大又宽厚,掌中的硬茧是握刀和拉缰绳磨出来的,与宋柯修长莹白的手截然不同……她和宋柯分开,原以为自己日后也会寻个读书人为夫。不拘什么门第的,只要人品好。为人上进,性情温和厚道,家风清明就好,男人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她画画儿换银子,慢慢置几亩地,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谁想到如今是这么个情形……
香兰默默叹口气。有些事不得细想,想深了只能让自己糟心。她不想再那么狠的逼自己了,先前她心焦如火,在林家每一日都熬着过,到头来除了眼泪,用满身倔强撞了一身伤,又得了些什么。
她深深吸一口气,仿佛如此就能给燥恼的心添几许凉意。眼下最糟结果的无非就是给林锦楼作妾,但只要她留得一口气,便要挣了这枷锁,不能一辈子做以色事人的玩意儿——只是这事情急不得。
她正出神,便听林锦楼道:“爷过几日就要上京,一则要面圣,二则也要处理些京中的事务,三则四妹妹出嫁,永昌侯的府邸在京城,顺道送些嫁妆去。这一回你跟着爷一块儿,回头让丫头们把行李收拾了。”
香兰愣了愣,抬起眼皮看了林锦楼一眼,只见他正漫不经心的瞧着桌儿上的玻璃插屏,觉出香兰的目光,便低下头含笑着看着她:“怎么,不想去?”
香兰赶紧低下头,飞快说:“没有,挺想去的。”她已经十几年没回过京城,沈家的人都已死绝了,没死的七零八落也不知流向何方,京城里再无她的挂念,却满满皆是回忆,她想回去,可又有些情怯。
林锦楼捏着香兰的小下巴,把她的脸儿抬起来,又伸手将她脸边的头发抿到她耳后,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脸,不禁放轻了声儿道:“等到了京城就带你四处逛逛,想去哪儿就跟爷说,一准儿带你去。”接着便跟香兰许愿,带她吃哪儿的菜,听哪儿的戏,逛谁家的园子。
说了一回,林锦楼心里舒坦了,便拍了拍香兰的头,让她先睡,又去翻看公文去了。
香兰躺床上胡思乱想一阵,也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日,林锦楼用罢早饭便出了门,临行前嘱咐书染替他和香兰张罗行李。香兰便命春菱开箱笼,挑春夏两季的衣裳带着,又挑出几件赏给身边的丫鬟们。
春菱悄悄问道:“这次出门,姨奶奶想带着谁?”
香兰略迟疑,林锦楼与她说了,这次让带四、五个丫鬟去,“省得又跟在扬州似的,身边没个妥帖人使唤。”香兰心里过了一遍,莲心和汀兰去帮秦氏料理,自然是带不走的,她想带春菱、小鹃、灵清和灵素。前两个与她感情不同,曾共患难过来,自不必说,灵清、灵素又是她想要提携的。只是自她回来那日,春菱便跟她犯了拧,她心里跟明镜似的,春菱必是因灵清、灵素二人的事心里不痛快,便爱答不理,她也不大使唤得动。
香兰心里不悦,可念着先前的情分,又想着春菱也是个有口无心的,便容让了,想着日后同她好生说一回揭开这一页,只想起她那如炭火般不让人的性子,便觉着头疼。
今日这一问,香兰便略迟疑,她到底跟春菱更亲厚,想着若是告诉她此番也要带着灵清、灵素,只怕春菱心里更不痛快。
正此时,小鹃把帘子打起来道:“四姑娘来了。”
这一声救了香兰,她忙站起身。对春菱道:“快给四姑娘看茶。”
林东绣已带了丫鬟走了进来。身穿亮堂堂的桃红花绸绣花鸟缎子袄儿。水蓝云雀百褶裙儿,发髻梳得细密,带了全套的赤金灯笼钗环,脸儿上也用了些脂粉,先前病弱的模样儿一丝全无了,神采奕奕,双颊娇嫩,仿佛换了个人。她身后跟的丫鬟正是原先秦氏房里的蔷薇。因林东绣出嫁,又有林昭祥的话在,秦氏便从自己房里挑了四个丫鬟,把蔷薇升了一等,拨给林东绣使唤。
林东绣一进来便拉了香兰的手,左看右看,道:“阿弥陀佛,可算回来了。”极亲热的挽着香兰的手臂道,“昨儿听说你回来,我就过来了一趟。谁想到你睡了,知道你一路舟车劳顿的。就没敢打扰。你还特特给我捎了礼物,那匣子花儿每朵都好看,官粉、头油和胭脂也都好,又香又细,真是让你费了心了。”二人一面说一面坐了下来。
香兰见她这番形容,心道:“真是有人哭有人笑,听说林东绫已摆了灵堂,人不知送到何处去了,倒是林东绣没白捡了个便宜,有道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她这个心性嫁过去,也未就是福。只是她最终如愿以偿,倒也可喜可贺。”遂笑道:“你是要当新娘子的人,只怕不好的抹在你脸上都俏呢。”
林东绣佯装发怒道:“连你都打趣我!”说完又用帕子捂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