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于器点头。“你没杀我,初时我惊讶,后来我怀恨在心图谋报仇,但于刹那之间我想起了我娘。我突然发现,我已经变成我娘最不喜欢的那类人。”
“然后我发现我很对不起我娘。”他说,“也发现这么多年的修行,全无意义。”
他看着言诚,诚恳地说:“我知道我根本无法成为战国的弟子,便有意攀附景严。而那么修行者都如此做,我若不做出令他感到满意之事,便不可能攀上他的交情。于是我才盯上你。”
言诚静静听,叹了口气。
“若你那日真将我重伤,又或杀死,又能如何?”他看着于器,认真地问。
“是啊。”于器叹息。“不过是讨得景严一时的欢心而已。我这样的动念初境,一抓一把,他如何能将我放在眼里?”
“若真如此,便还算好。”言诚说。
“坏能坏到何处?”于器愕然,一脸不解。
“最怕景严觉得你懂得察言观色,能领会他心中意图,便将你视为心腹,让你常伴左右。”言诚说。
“那样……”于器皱眉。他嘴上不敢说,心中却想:那不正是好事?
“如此,你这一生便只能当他的一条狗。”言诚认真地说。“你若无潜力,不能于修行之道上飞步前进,便要一生为景严卖命,去做那些他想做却不愿污手之事,最后的结局,很可能是替他做了某件大事之后,被他灭口,又或当成替罪羊而死。”
于器先是愕然,细思之下却是心中极恐。
“你若展现出修行的潜力,他便必然会打压于你。”言诚继续分析,“当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已然再压不住你,便会除了你。因此一来他不能让一个知道自己许多秘密的人摆脱自己的控制,二来他也不会容忍自己的狗超过自己。”
他笑:“所以你看,其实你那日若真害了我,而得到了景严的器重,虽然会风光一段时间,但结局却将极惨。到了那时,之前的一切荣誉风光,也不过是云烟。况且为他人作狗,又何来什么荣誉风光?表面上别人敬你,心里却不免骂一句走狗。”
于器汗如雨下,起身向言诚一礼。
“多谢那日您击败了我。”他的态度诚恳至极。“否则我娘在天之灵,怕也不得安生。”
“其实我也要谢你。”言诚起身,回礼。
“那日你却让我知道了自己的想法确有些道理,也让我知道修行这一条路,我其实大可依自己的法子走下去。”他认真地说。
同样的遭遇,更巧的是那人生剧变时的年龄竟然也一般无二,令两人之间不免生出一丝特殊的好感。
“我之前错了,如今改过,总也不晚吧?”于器问。
“知过能改,善莫大焉。”言诚说,“于兄虽长于我,但也不过是一少年,何晚之有?”
于器笑了。
“我听到传闻之时,还不知是你。”他说。
“后来我好事到店中看过,任出了温姑娘,才知那位言大师便是你。”他说。
“然后纠结好久,才想出花钱雇人求画的念头。却不想直接被你看破。”他说。
“我真奇怪你怎么那么聪明,这样都可以分析出是我?”他赞叹。
“休要再拍。”言诚警告。
“是了是了。”于器笑。
然后肃容。
“看到那画后,我便想,如果我能有一张这样栩栩如生的母亲绘像,不知有多好……”也说。
然后郑重一礼:“言大师,在下愿以十万钱为谢礼,求您一幅画。”
“我并非不爱钱。”言诚摇头。
于器脸色一变。
“但我总不能收朋友的钱吧?”言诚看着他笑。
于器愕然,接着便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言诚铺开黄纸,拿出炭笔,在于器描述之下,慢慢作画。于器站在他身旁,不时指正,一幅炭笔画像便渐渐浮于纸上。
如此作画,自然无法进入那寂静玄妙的物我两忘之境,但专心施为,那画仍是灵动如生,画尚未成,于器看着画中人便已经控制不住情绪,泪流满面。
“就是我娘,这就是我娘!”他痛哭作声,一下跪倒在地,号啕而泣。
“娘,孩儿想你啊!娘,孩儿对不起你啊!”
言诚无奈摇头,将他拉起。
像已成,人便已在心中。言诚铺开宣纸,提笔沾染颜色,呼吸渐入玄妙规律之中,人入境。
顿时,天地间有念力变化,少年身周形成一个独立的世界。
感应到这一切变化的于器不由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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