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头已经顾不上宋钢了,他伸出两根手指,说自己是白天挣钱,晚上挣女人。他说自己忙得不亦乐乎,除了钱和女人,什么都不知道了。李光头一直没有结婚,和他睡过的女人多得不计其数,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有人问他究竟睡过多少女人。他想了又想,算了又算,最后不无遗憾地说:
“人数没有我的员工多。”
李光头不仅睡了我们刘镇的女人,还睡了全国各地的女人,睡了港澳台及海外侨胞的女人,就是外国女人他也睡过十多个。我们刘镇偷偷和他睡觉的,公开和他睡觉的,是什么样的女人都有,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俊的丑的,年轻的和年纪大的。群众说这个李光头胸怀宽广,只要是个女人他都来者不拒,甚至牵头母猪到他的床上,他也照样把母猪给干了。有些女人和他偷偷睡了,偷偷拿了钱就走了;还有一些女人和他睡了以后,拿了钱以后还要到处炫耀,她们不是炫耀自己和李光头睡觉了,她们炫耀的是李光头的床上功夫,说李光头如何厉害如何了得,说李光头简直不是人,简直是头牲口,说这个李光头一上床就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突地没完没了,多少个女人被他干得两腿抽筋,多少个女人从他的床上下来都像是死里逃生。
李光头的绯闻比战场上的硝烟还要多,和他睡过的女人里有一些想永久占有他的财富。第一个这么做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一个从乡下到刘镇来打工的姑娘,她抱着自己初生的婴儿闯到了李光头的办公室,幸福满面地问李光头,应该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李光头睁大眼睛看着姑娘,没有认出来她是谁。李光头满脸疑惑地问:
“这干我屁事?”
这个姑娘当场号啕大哭,她说世上哪有亲爹不认自己亲生儿子的。李光头把姑娘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怎么也想不起来和她有过一腿。他问姑娘:
“你真的和我睡过?”
“怎么没有?”姑娘抱着婴儿冲到李光头跟前,让李光头看看清楚,她哭着说,“你看看,你看看,眉毛像你,眼睛像你,鼻子像你,嘴巴像你,额头像你,下巴像你……”
李光头看了婴儿两眼,觉得除了像个婴儿以外,其他什么都不像。姑娘又揭下了婴儿的尿裤,对李光头说:
“他的屌都和你的一模一样。”
李光头勃然大怒,这个姑娘竟然把李光头的大屌和婴儿黄豆似的小屌相提并论。李光头吼了一声后,他公司的几个手下把这个又哭又叫的姑娘拖了出去。
这个姑娘开始在李光头公司的大门口示威了,她每天都抱着婴儿坐在那里,她对所有过路的人和围观的人哭诉,说李光头的良心被狗叼了,被狼吃了,被老虎嚼烂了,被狮子当屎拉出去了。几天以后另一个女人抱着个婴儿也加入了进来,她说手里抱着的是李光头的亲生女儿,这个女人也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诉说着当初李光头是如何把她骗到床上去的,如何让她怀上了,她哭得比前一个还要悲伤,她说在生女儿的时候,李光头都没去看她一眼。接下去第三个女人来了,手里拉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她倒是没哭,她比前两个都冷静,她义正词严地控诉李光头,说李光头当初山盟海誓,要和她结婚要和她白头到老,她才上了李光头的贼床,才有了这个李光头的孽种,她指着自己的儿子说,按年龄的话,她儿子应该是李光头家的太子。话音刚落,第四个女人来了,拉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她上来就说,她的儿子才是李家的太子。
声称和李光头睡过的女人越聚越多,最后有三十多个女人带着三十多个孩子,堵在李光头公司门前的大街上,日复一日地掉眼泪,日复一日地控诉李光头的风流罪行。她们叽叽喳喳挤在那里,把李光头公司门前的大街变成了一个小商品市场。为了争夺公司门前的一个有利位置,为了一两句标榜自己的话,这些女人互相之间打起来了,扯头发吐口水,抓破脸抓破衣服,从早到晚都是女人的谩骂和孩子的哭叫。
李光头公司的员工们都没法上班了,李光头公司门前的大街也交通堵塞了。县妇联主任带着全体人马出面做这些女人的工作,苦口婆心地劝说她们,要她们相信政府,政府一定会处理好她们和李光头的纠葛,让她们回家去。她们死活不走,她们集体对着县妇联主任哭诉,要求县妇联出来维护她们正当的权利,要县妇联逼迫李光头和她们结婚成亲。县妇联主任哭笑不得,说国家法律规定一夫一妻,李光头不可以把你们三十多个都娶过去。
县交通局长给李光头打电话,说县里最重要的大街堵塞一个月了,全县的经济形势本来一片大好,现在这条运输大动脉塞住了,全县的经济明显受到了影响。陶青县长也给李光头打电话了,他说李光头是县里最有影响的人物,说这个事件处理不好,不仅李光头损失很大,整个县的荣誉都会受到损害。李光头在电话里嘿嘿地笑,说让她们闹吧。陶青县长说都有三十多个女人出来闹事了,再不制止会越来越多。李光头说:
“越多越好,这叫虱子多了不怕咬。”
这些闹事的女人里面,有些确实和李光头睡过,有些是认识没睡过,有些根本不认识李光头。和李光头睡过的女人里,有几个觉得自己的孩子可能真是李光头的种,这几个女人的胆识自然与其他女人不一样,她们一商量,觉得整天在这里示威又累又渴又饿,又没有结果,还不如告到法院去。
李光头成了被告。开庭那天法院内外是人山人海,李光头西装革履胸前还戴着一朵小红花,他刚刚参加完下面一个子公司的开业仪式,他像个新郎似的笑呵呵地在人群里走进了法庭,然后像是准备作报告似的坐进了被告席。李光头在法庭上坐了两个小时,他兴致勃勃地听着那些女人的陈述,像是一个孩子在听故事一样听得入迷。当陈述的女人哭哭啼啼地说着自己和李光头的美好往事时,李光头听得红光满面,他时常惊讶地咧嘴叫起来:
“真的?真的是这样?”
两个小时的听证以后,李光头觉得自己累了,女人们陈述的故事也是越来越重复,可陈述的女人们还不到一半。李光头觉得差不多了,他举手向法官申请要求发言。法官同意后,李光头从胸前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他的撒手锏,就是十多年前医院的结扎手术病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