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观微羽后, 尸身不知被昭宁帝如何处置,但到底,谁人都逃不过一捧黄土的宿命。曲淳风在靠海的一块山地处立了一座衣冠冢, 石碑上无名无姓,连生平终卒年月未刻上。
洪观微这个名字,有太多人知晓,二百余年的寿数,说出来也太过惊世离奇, 倒不如干干净净的, 省的引来不必要的灾祸。
曲淳风掀起衣袍下摆跪在墓前, 身后是天一门众人, 们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林间鸟鸣幽远,于洪观微来说是个清净去处。
曲淳风磕完头后,直起身形,看着眼前的这块石碑道:“我曾应过师父,要忠君爱国, 顾好师门上下, 可昭宁帝昏庸, 忠君二字到底难为, 所幸你们身上毒蛊已解, 算了却我的一件心事。”
众人都静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总觉得这话像是要告别, 却见曲淳风直接取下了腰间御赐的鱼龙令牌:“师父羽后,按照师门规矩,我便是下一任的掌门, 可如今我无涉足朝堂,亦不愿你们去沾染这些,但到底各人有命,你们士农工商,耕樵渔读,此后各安天命。”
曲淳风语罢,微微松了指尖,一白色的玉屑粉自他掌缓缓落下,竟是将昭宁帝御赐的腰牌直接捏成了齑粉,只听他字句清晰的道:“日后我天一门弟子,永脱楚氏皇族,不可贪恋荣华,不可违背本心,门下弟子,皆需引以为戒。”
众人齐齐抱剑,无任何异议:“是,大师兄!”
那声音太齐,惊得枝上飞鸟纷纷振翅离去,曲淳风从地上起身,转头看向明宣等人,严肃冰冷的语气总算稍缓和了些许:“我日后便在此渔村安家落户,你们之中,有想云游者,想入朝为官者,自去便是,我亦不阻拦,只是有一点,不得鲛人的行踪往外透露半个字,否则我便要代师父清理门户了。”
第一次对师弟说出清理门户这重话,可见并不是在开玩笑,明义抱剑道:“大师兄,那些鲛人于我们有恩,次三番救我等于水火之中,这个秘密只会被我咽进肚子,烂入棺材,定不往外透露一个字,谁若背信弃义,我第一个不饶他!”
们自幼一起长大,秉性纯良,但凡有一个心思歪邪的,曲淳风也不敢将们带入岛上,闻言点了点头,静默不语,出声问道:“你们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明宣期期艾艾的道:“大师兄,你可以去卖鱼,反正有人帮你抓,我们可就不行了,都是旱鸭子,下水能淹死,我和师弟们都商量过了,以后就去给人算命好了,乐得自在。”
言外之意,就是不与他留在一起了。
曲淳风心中虽有预料,却也难免感伤,算命术士游走江湖,四海为家,们今日一别,却不知何年才相见了,点了点头:“好。”
除了这两个字,似乎不知该做何回应了。
曲淳风到底还是补充了一句:“……若无意外,我便定居于此了,你们日后若想寻我,来这里便是,师兄弟一起聚聚。”
明宣想他们的算命摊子就在市集上,离海边就上下一趟山的路,怎么曲淳风一副他们去了天涯海角就不回来的样子,挠了挠头道:“大师兄,你放心,咱们肯定能经常聚一起的。”
们还没找到房子呢,打算就在曲淳风屋子旁边挨着盖座,到时候一出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天少说能聚好几十次,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下山搜罗个好的摊位,然后找几个盖房子的木匠。
明宣思及此处,对曲淳风抱拳道:“大师兄,时候不早,那我们就先下山了。”
曲淳风……
曲淳风原本还想留们吃个饭,践个行,但见明宣们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看起来也没有任何不舍,顿了顿,只能点头答应:“那便去吧,江湖险恶,切记保全自身。”
明宣想大师兄怎么变啰嗦了,但没敢说出来,领着一众师弟蹦蹦跶跶的下山去了,显然在海岛上待太久,憋的有些厉害。
眼见从小玩到大的师弟,就这么毫不留恋的拍拍屁股走人了,说不失落那是假的。
但曲淳风自觉们本就是江湖中人,何必儿女情长婆婆妈妈的,便也就释然了,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看不见明宣们的身影,这才转身离开,回了自己的小渔屋。
屋内的床榻上躺着一名眉眼昳丽的青年男子,只是发色近乎墨蓝,看起来太过妖邪,此时身上穿着一套白色的人类衣衫,松松垮垮,不成体统。
曲淳风微微眯眼,有些诧异临渊鱼尾变成了双腿,正欲上前,但不知为何,又在桌边顿住了脚步,见临渊正没头没脑的研究那件衣服,轻轻叩了叩卓沿,引起他的注意力。
临渊听见动静,抬眼看了过去,曲淳风见研究那件衣裳,一副没头没脑的样子,出声问道:“尾巴呢?”
临渊懒洋洋支着头:“没有了。”
想学走路,毕竟在海里没办法时时刻刻跟着曲淳风,不过双腿维持不了多久就是了。
曲淳风见躺在床上不动弹,隔着步路的距离,对临渊道:“过来。”
临渊抬眼,想他又不走路,从床上坐起身,皱眉研究了好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迈腿,最后扶着床沿生疏的站起身,犹犹豫豫迈开腿,只听噗通一声,不出意料摔了个狗吃屎。
“……”
曲淳风也不上前去扶,对临渊温声道:“走过来。”
临渊磕的膝盖都青了,当然,青了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丢人,坐在地上,嫌弃的准备脱了衣服换回尾巴,却听曲淳风道:“走过来,就三步。”
临渊不乐意:“你扶我。”
曲淳风饶有耐性:“走过来。”
对临渊伸出手,指尖修长有力,又缩短了一些距离,看起来很容易就能够到,临渊犹豫了一下,然后动作生疏的从地上起身,过了那么两三秒的时间,才重新迈出第二步。
习惯了摆动鱼尾,以腰身发力,像人类一样用双腿走路,总有一摇摇欲坠的感觉,就算想学走路,一时半刻也是学不的,不出意料,身形一歪又摔了下去,这次却没跌在地上,而是被曲淳风稳稳接在了怀中。
曲淳风见状垂眸,漆黑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还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