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八年前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把法师手札的第一章上传到起点。那天我该是在办公室里,心里想的是写着玩玩儿。
那段时间我的生活充实又闲散,工作轻松又有趣,同事和气又文艺,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在讨论的都是文学流派和存在主义。
于是写作于我而言是一种调剂和发泄——没有任何功利心地把自己想到的写出来,然后给大家看。在那段时间里我高产、思路活跃。写了许许多多有趣的短文段子小故事,纯粹就是因为想要写。
再往后那本第一人称的书被签约了。接着,我开始断断续续地,走上网文写作的正式道路了。
到现在过了八年,我意识到事情和最初预期的变得有点儿不同。
八年前的那个我热爱文字、热爱奇思妙想、热爱各种有趣的点子且不吝于分享。
八年后的这个我变得小心翼翼,沉默谨慎了。我不再像从前那样,喜欢“写”、喜欢“分享”了。因为觉得有写那些段子、短文的功夫,其实可以写在连载的正文。有去想别的奇思妙想的精力,可以用来想在连载的正文的后续剧情。
——脑洞和发散的思绪被这一本书给死死箍住,变成苍白的雕像了。
其实还有些别的可怕的事情。譬如现在我去看自己在十年前写下的文字,会觉得“我这个时候就写得不错嘛”。然而这似乎意味着,十年过去之后我还没什么进步。写作水平停留在那儿,没有长进。
有时候反思,自己倒是知道为什么。网文总有些套路、模式。无论怎样的题材、风格,其实都算是万变不离其宗。你首先得叫读者觉得主角处在某种困境里、叫读者觉得想要看他脱困。
然后你再弄出一些人和事,叫他们让主角不痛快——于是读者更想看到主角摆脱困境。
在此过程中你还得告诉读者主角有怎样的特质,叫他们产生期待、知道主角可以在往后咸鱼翻身或者大杀四方。
接着主角陷入困境,各种线索交织,矛盾被引爆——“大高潮”来了。
譬如说被人轻视的主角知道很快要有一场门派比试。而他现在正在遭受欺凌、且得到威力强大的秘密功法。
譬如说一个男子穷困潦倒要走投无路,但他身怀绝技可以活死人肉白骨。而现在他所喜欢的女孩儿那位位高权重的父亲就要不久于人世,偏偏他还在被他的情敌——也是他的未来岳父的属下欺凌。
困境——期待——爆发。这样一个模式几乎纵贯网文全篇,作者们写得熟练了,读者们也读得熟练了。然后就陷在这样的循环里,再很难跳出去。
所以写了这么多年,发现自己还是八年前的自己,几乎什么都没学会。
这本书开篇的时候想要尝试新的、对我来说较“高级”些的写法。不想再一直这样套路、模式地写。而想要写一根主线,然后有几条支线相交。支线之间或许只有很少联系,但会在最终交融在一起、集中爆发。
如果依着熟知的“成熟”的网文写法,在这样的篇幅过程当中该有三到四次的短平快式的困境、期待、爆发式高潮。那些最终汇聚的支线,该在这个过程中被单独摘出来,用作段式推进——不要悬念不要伏笔,只需要平铺直叙减少思考过程,然后量贩快感就好。
这一次比较任性,想也许做一次突破——谁说网文节奏非要短平快地模式化读者才买账呢?然后,大家知道,失败了。首订惨到一度想要TJ重开。
其实首订少的原因,之后很快就搞清楚了——我没有进一步叫自己更加模式化套路化,而想要尝试“高级化”。这令的前半部分看起来“沉闷”、“缓慢”了。
但只是因为那次的感觉——我看自己十年前写的东西,还觉得不错。
就仿佛丁仪说,我已经是几百岁的老人了,还在大学里教物理。
八年前我的时候,还会思考它的结构、技巧。现在的时候,本能想的是“爽点在哪里”——这叫我觉得有点儿羞耻。
然而问题并不止于此——更要命的是在我想要突破、尝试的时候,还在考虑“网文读者们”该如何如何。这令我在写作过程中既想悖离模式化的写法,又忍不住想要靠近模式化的写法。这种状态很要命……写下每一字每一句、每一段剧情的时候头脑中的本能想法不是“这里怎么样”,而是“读者会觉得这里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