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他道:“罢了,既然他一心想去丘祢,你便挑一对人马连夜护送他去山间养病,只一点,给他罩上帷帽,轻易不要露面,省得别叫旁人看见,易生事端。”
贺缇骑抱拳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见他转身便走,傅森紧了紧掌心,面朝着邓藻良方才远处的方向,似乎是深深地吐了口气,才道:“到了丘祢,记得给他配些得用的下人,原先那个伺候他的也一同送去,务必善待着..............”
还是善待他吧。
反正他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对一个敏感多疑的人而言,历此大劫,活着不吝于另一种折磨。
贺缇骑走后,傅森便回了营帐,早有副将在内等候,此刻便迎上前来,称营内粮草已再三盘查,如今还够四个月的内用;
四个月,这还是省吃俭用才能撑足四个月的粮食,傅森确实是打不起,又走不得,如今吕兆年已死,再没人会私下留情,给他们修整的时间,怕是公孙嘉奥不费一兵一卒,只需发兵围死在汝南,待到粮草断绝,人心涣散,便可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这个问题当初傅森也碰到过,那时节比如今艰难百倍,公孙氏占领上京,易姓称帝,皇室血脉几乎被屠尽,那时他几乎便要策马回去,却被侍从死死拦下,抽坏了马鞭也没有撒手,那侍从不过是个路人甲,平日蹬轿上马的肉垫子,可他却留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王爷请三思,家国没了可以再争,可人没了,又拿什么去争,怎么去争?
傅森于是犹豫了,犹豫过后,他便留了下来,留在了荒芜一片,只剩平沙并无落雁的汝南,打着为自己那位病弱的哥哥,打着为他复国的旗号,一步步地学会了他往常不会的东西,比如他学会了掩过饰非,知道自己的耿直与豁达是收揽名仕的武器,可同时他也没有手软,既然吕兆年受制于人,那他也可以帮他一把,死在骧国,倒不如说是死的有价值,至少公孙嘉奥心心念念吕兆年的兵马已然被他得到,吕兆年便没有白死。
傅森自觉他对吕嫦云的爱从没有变过,只是日后有一点且需谨记,那便是最好不要在她跟前提起,对外只说吕兆年的死是由于公孙氏的步步紧逼,逼死他的人是公孙伏都,是公孙嘉奥,始作俑者自然都是他们那共同的敌人;
而不是他。
去年刚起势时,将军们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可家国覆灭的仇恨暂时占了上风,加之平阳不远千里,至少送来了补给,可一年过去,翁主亦被骧国皇帝囚于宫中,其女也不得已嫁一次臣;
这平阳百里氏的门楣,算是彻底被辱了个干净。
那名副将想必也是清楚此节,才特来请示豫王,若是要打持久战,他们该如何应对。
傅森掂量着邓藻良离去之前的话语,冲着布阵的沙盘思索着,而后方道:“唤孙小将来。”
有人在远方念叨着吕嫦云,像是有心电感应,她躺在塌子上下一刻便打了个喷嚏,正好公孙嘉奥端了银耳要来喂她,这下也顾不得喂了,张口便要传御医,那架势大的,昨日也是,她不过是嚷嚷了一句冷,这男人便着急的跟什么似的,动辄便要传御医。
只怕再传下去,外头的人该是要说含凉殿里不是住了位娘娘,而是住了个狐狸精了。
男人的好脾气让她过了好几日的舒坦日子,吕嫦云甚至还感叹,为何姐姐当初会为了皇帝的宠爱做出那样许多事来,现在她却明白不少,其实皇帝只是一种象征,这两个字的背后是无限的荣华与光芒,谁能得到它,谁就会成为世上最快乐的人——如果这人仅是一个俗人的话。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讨人喜欢的,她变得虚软无力,需要依靠男人的照料与浇灌才能存活,让他察觉到她的一来,让他感到自己被需要,果然陷入爱情的人会盲目地相信着什么,她有一次趁着午睡时故意伸手去够他的睫毛,而后在他睁眼时故作慌乱地闭上眼,之后便听道一声轻笑,带着宠溺。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钟爱。
这样的钟爱以前藏的很深,不过现在好一些,因为已经叫她发现了。
随着身体的逐渐好转,她昏睡的时辰开始随之减短,可蛊虫显然不会让她太好过,香竹以命相换,强大的念力于死前汇入心口,难怪胡御医说相思子用多了便会不管用,吕嫦云发觉自己开始变得健忘,可见身体好了,脑海中的记忆却好不了,它在慢慢地衰退,似乎是想让她做一个快乐的,健忘的人,让她无可奈何。
有时吕嫦云看着胡御医,甚至还会把他当做刘老头,好在胡御医这几日已经在钻研新的药方,说是鞥克制她的健忘症,眼下最重要的几个人她还记得很清楚,只是每每想到父亲,脑子里就跟有十根金针封顶一般,扎的她再没有去回想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