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刚过,空气滞闷着让人喘不上气儿,就好像一群人都闷在同一个锅里头,只等蒸满了一个时辰,就要集体升发了似的。
这会儿有任何响动都显突兀,可公孙嘉奥却不,他兀自地笑出声来,像块巨石落进了一潭死水,掀起的震荡何其壮观,叫人不注意都难。
便是此刻一圈圈地被围在人堆里头,情形那样被动,做皇帝的也依旧不动如山。
这就叫气魄。
有几位老臣是见过的,但那还是皇帝还做太子时才会有的神色,一般情况下公孙嘉奥一向乐于做个明主,很少有这样不管不顾的模样,于是心中大叫不好。
喜怒不形于色几乎是每个皇帝的基本功,是以皇帝这样的反应实在不多见,于几个大臣而言真真是久违了,熟悉的人都晓得,圣上这是动了杀心,从前逼死前头几个皇子的手段不是没有人见过,只是时间隔得太久,大家都选择性地忘记,都以为太子还是那个太子,大臣只要多捧着些,他就不会把你怎么样。
也难怪,自从先王崩逝后,他便再没露出这样的眼神。
今日不成了,看着终于是要破戒了。
软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这可不是开完笑的。
尚书侍郎都互相瞧瞧,彼此眼里都看出了动摇,皇帝方才说的清楚,这会儿想明白的还不算晚,只是见好就收还不算,得拿出诚意来,叫太后和彻侯哑口无言,再扑腾不起花儿来,否则秋后算账,他们到底算哪一头的,且怎么算呢?
当事人都不知道,可旁观者眼聪目明,自有一套办事儿的宗旨。
笑够了,公孙嘉奥也顺势而收;怒极了,反倒更得平静,不论兄弟恩义还剩多少,既然公孙刿能做到这一步,他们两个也已然收不回去了。
事已至此,公孙嘉奥仅是轻声长叹:“良言劝不住好死鬼,怪道都说是自找的么。朕便是再顾念骨肉情谊,再三相劝,怕是你们也未必能听的进。”余光看见吏部尚书和工部侍郎悄悄地往殿门前靠,心底瞬时稳了一半,冷然道:“既如此,朕也无需再顾念旧情,日后便是到了父王跟前,朕也问心无愧。”说着便一挥手,打从含凉殿后的壁角出绕身走出一个人影。
那来人一身武官的打扮,红袍子,脸也是大家都熟悉的。
尤其熟悉的还属公孙刿。
太后尚没反应过来,却是彻侯头一个看出了不对劲。
因为来的人是常清。
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却足以叫太后愕住,叫在场的所有人愕住。
敢情皇帝之前避着不见,就是为了留常清在内殿里说话。
那不消多说,正清门那儿也怕是没有守住,早早地就撤了人。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一时间愣在那儿都不动弹——足有半刻的功夫,都没人敢站出来指着常清质问一声。
方才剑拔弩张,两边都恨不得撸袖子抽刀的侍卫们也都各自收了半步回去,又成了初时对立的场面。
都是官场里头蹚浑水蹚过来的,都知道打嘴仗不管用,到了见真章那一刻,终究还得看兵权,彻侯能带人冲进含凉殿靠的是什么,或许吧,或许布政司和洛家留下的那点人还算称用,可其余的一半儿都是靠兵权。
侯府有多少人,宫里有多少人,正面对上一点儿好处也没有,还不是靠后援么。
公孙刿的后手,从来都是常清。
只是常清的身份委实是特殊了些,最早是彻侯的家臣,后得公孙刿的保举,皇帝的任用才得以总领大军,家族落寞了些吧,虽是人丁凋零,也好歹是当朝大员的排场。他妹子做了敏妃,一儿半女也没留下就死了,幸而公孙嘉奥也赐了不少追封,之后赐婚的夫人更是平阳翁主的嫡出女,家世微贱的到他那样的不少,可凭着蝼蚁之躯能爬到这样的位置,不得不说是一场奇迹。
所以这样一路爬上来的人,总要比常人更能忍,也更分得清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