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死鬼毛长生喜好说话,剪刀鬼梅异香多数时候,却是孤贞静默的。
穷死鬼见到剪刀鬼的时候,剪刀鬼正在修炼自己的意念剪——有形的铁剪、银剪或金剪,遇见厉害的对手,难免会被损毁,但意念剪,却是随心所欲、收放自如、神出鬼没的。
剪刀鬼神情总是淡淡的,仿佛生来就是清心寡欲的圣贤,不喜欢嘻嘻哈哈的热闹,不喜欢滔滔不绝的胡吹,也不会见了冥币就含情脉脉,喜欢独自带着,喜欢静静的琢磨自己的技艺。
穷死鬼喜欢跟自己的性格迥然不同的剪刀鬼,剪刀鬼也似乎喜欢上了跟自己性格迥然不同的穷死鬼,两个鬼呆在一块的时候,竟然显得前所未有的和谐。
当然,穷死鬼同剪刀鬼在一块的时候,和谐之中,也有种相敬如宾的富足,没有什么亲昵之举,却觉得自己是阴冥的首富了。
内心的富足,这才是快乐幸福的真正源泉。
当然,这种感觉,谁也不知道会延续多久。
穷死鬼独自出去游逛或执行任务,若是白昼,剪刀鬼就缩小身子静静地睡在干净舒适的石洞里或石缝里,若是在黑夜,剪刀鬼就会找个清净的地方,修炼自己的本领,日子对她来说,好像一直是平静的,不是死水,也不是惊涛骇浪。
尤其,当穷死鬼用唾沫擦拭剪刀鬼的脖颈,让她前世自杀时剪断的喉咙自然痊愈,不再阵痛,她更显得前所未有的富足了,也对穷死鬼显得前所未有的乖顺了,仿佛一只被遗弃的猫受到了宠爱。
穷死鬼温顺的女鬼,但这一次,带着抽肠鬼给的两万冥币,却找剪刀鬼的时候 ,却发觉剪刀鬼远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温顺——
凭着嗅觉追踪,穷死鬼发觉剪刀鬼在夜幕降临时离开了村后山洞口旁边的老鼠洞,到了村尾边,进了那片足有千亩的苹果园。
苹果园里硕果累累,但村民已被强行运进县城,大好的苹果无人采摘,只能独自成熟,独自掉落了。
剪刀鬼嗅着苹果的幽香,练起了意念剪,目光速转,看似身形纹风不动,金黄或鲜红的苹果,却纷纷掉落了。
不等苹果沾到地面的黄土,剪刀鬼两手挥动,苹果纷纷弹向数丈高空,两手一阵比划,口里发出一些怒吼,空中的苹果便被千刀万剁了一般,化为碎钉,冰雹一样落向了地面。
剪刀鬼神情变得狂暴了,越剪越激情如澜,重复着制造了三阵“苹果雨”之后,才沉静了下来,又变得贞静幽婉了。
穷死鬼暗中看着,看得胆战心惊,大气也不敢出,当剪刀鬼彻底静了下来后,还感到口干舌燥,招来一个苹果轻咬一口,才拍掌叫起“好”来。
剪刀鬼幽幽地飘落到穷死鬼身边,穷死鬼轻轻地把那一万冥币塞进了剪刀鬼手里,然后轻轻地握紧了那感觉奇妙的手。
“你又发财啦?”剪刀鬼轻声问,柔声如酒。
“这是送给你的零花钱。”穷死鬼心醉神迷,真想做点出格的事,但敬爱又加,又不敢唐突了。
“你不在的时候,我感到好孤独。”剪刀鬼把头靠在穷死鬼肩头,“遇见你真好!”
穷死鬼说不出话来,把另一万冥币塞进了剪刀鬼的另一只纤手里。
“我们进县城去看看吧,买些喜欢的东西。”穷死鬼终于有勇气说话了。
礼多人不怪,鬼自然也不怪,这让穷死鬼多了一些信心和勇气。
“这……”剪刀鬼觉得有些意外,但很快又从容了,“我以为你很忙,还有很多重要事情要办——你说了算。”
于是,穷死鬼捏着剪刀鬼的手,化为两道奇怪的旋风,打着旋转,在苹果园中穿绕几圈,像蜜蜂那样飞了开去。
苹果园在山林边,下来过河之后,便是广阔的田野,玉米早已成熟掉包,枯焦的玉米杆低垂着,失去主子的牛马住在地里面,也吃在地里面,显得诚惶诚恐,梢头风吹草动,也会警惕地屏住呼吸。
玉米地过完,是低潮的稻田,稻子早已熟透,有气无力地低垂着,经过一阵又一阵的风吹日晒,已显得杂乱不堪。
那些破圈逃出来的猪,也栖息在稻田里,饿了嚼吃稻穗,渴了去喝一些清水,也像牛马那样野性越来越重,警惕性也越来越高了,风声飒飒,也会纹风不动地倾听半天。
田间枯焦的草丛重,匍匐着一些土狗,因为少了主人的关心,显得那么犹豫,显得那么孤独,但警惕性方面,也明显的提高了。
穷死鬼和剪刀鬼从上面掠过,都不禁发出了感叹。
这一切,原本可以收拾好的,但县里的要人们为了早日把村民村民“请”进移民区,已顾不得许多了,利用手中的权力,多多少少给了每家每户的村民一些补偿,但这样暴殄天物,看上去实在觉得心酸,觉得可惜。
好好的劳动成果,就这样当破鞋子一般扔了,有心有肝的人或鬼,谁见了会不感到难受?
穷死鬼黯然神伤,眼眶已湿润了,害怕说话暴露自己的心软,便默默无语。
剪刀鬼显然理解了穷死鬼的心情,也默默无语,凝华如脂的手,却把穷死鬼的手抓得更紧了——不愿言说的悲伤,理解的沉默,原是最好的安慰。
人是一种最可怜的动物,而农民,又是这种动物中最可怜的一个层次,他们拥有的一切,随时都可以被改变的:一阵子属于你的东西,过一阵子,很可能再也不属于你了。
穷死鬼和剪刀鬼穿过忧伤之地,落到了通往县城的公路上。
公路西侧是炎皇村的范围,在静夜里显得嘿沉沉、荒凉凉的,而公路右侧的东面,是长长的乡街,是修建得堂皇富丽的初中学校,两个地方都有人活动着,还显得灯火辉煌。
穷死鬼带着剪刀鬼从阴暗地地方绕过乡街,又一次飘落在公路上。
“腾云驾雾虽然爽快,能够搭个便车,自己不毫一分鬼力,岂不是更好?”穷死鬼叽咕着,目寻着路上的车辆,“同亲亲宝贝进城,一定得搭便车。”
“你看着办吧!”剪刀鬼温顺地说,“你怎样进城,我就跟着你怎样进城。”
车辆并非连续不断,但也不少,穷死鬼并不轻易上车,放过三辆土气廉价的面包车,当第四辆新颖别致,显得有些豪华的轿车呼啸而来,穷死鬼拉着剪刀鬼轻轻飘进了车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