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巧然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可还是没走过几栋楼。过于矮小的身子确实不便,这么一想,她骑走别人的车子总算是正确的选择。只是那车被坏人偷了,她白巧然也得承担责任。
但现在还没到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她现在只想快点找到郑瞳的家。
两条小小的短腿怎么都迈不快,恨不得飞起来,一些路过的行人已经注意到白巧然了。而白巧然她也能感受到那些大人们关切的眼神:一个灰头土脸、膝盖流着血、独自行走的小孩,任谁看了都无法置之不理吧。不过,或许是她的神色太过平淡,又或许是她的脚步太过坚定——小小的白巧然,并不像那些走失了的小孩那样表露出不安和彷徨,而是朝着一个特定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踏出脚——只要她不停下步子,就能看起来心里非常有数,并不需要大人的帮助。
纵然如此,还是有一对年轻的小姑娘边说着悄悄话边轻轻跟在了她身后,白巧然感受到她们释放出的善意,并没有多作理会。
两个小姑娘一粉一黄,一直目送着白巧然,直到她转身进了7号楼的大门洞。
白巧然一边爬楼,一边借着楼梯间里的窗户打量站在楼下的那两个人。上到五层之后,一粉一黄两个身影才消失不见。
15号门后面,就是郑瞳的家。
白巧然早就知道郑瞳上初中之前一直住在这里,但亲自来访却是头一回。
郑瞳家仍是用的老式单元门,深绿色的铁门还未锈,下半段是实心的,上半段做成镂空的窗格状,作探视和防盗之用。
白巧然忐忑地走上前去,拿手比量了一下。
——她没有铁门的下半截部分高。
如果是大人来开门,会很容易忽视视线范围以下的小孩,而且她不像别的孩子,好歹能喊两声,让门里的人注意自己一眼。
白巧然皱起眉头:而且就算郑瞳的家里人能看见她,她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也很牵强。毕竟是之前素未谋面的孩子,能笑呵呵地给她开门直接把她邀请进家里的行为那才是不正常,心也太大了点!退一万步说,就算郑瞳本人出来开门了,她都不敢保证对方能认出自己。都说女大十八变,郑瞳小时候和成年后相比,变化倒是不大,可她一定想象不出,美女白芷小时候也不过是个干巴巴脏兮兮不起眼的丑小鸭。
嗯,不像郑瞳,从小好看到大。白芷想。
正当白巧然思考着新的解决方法时,楼道里传来了人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不管对方是谁,和郑瞳有没有关系,白巧然都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在这儿。她第一反应选择了抬腿往楼上逃,尽管这完全没有必要。
脚步声停在了四楼,随后传出的是一连串的拍门声、开门声、寒暄声、关门声。铁门关上时的动静很大,整栋楼都能听见,整栋楼都在跟着颤抖。
白巧然一口气跑到了六楼,后知后觉地感到膝盖疼,喉咙更干渴了。
她还是决定碰碰运气,下楼去敲门。
在那之前,她很想找一块镜子或是能反光的东西。
自打重生以来,她就发觉自己的面部神经不太听使唤的样子,难过啊高兴啊的表情基本做不出来。因为不影响日常生活,本来没太在意过这件事,但是现在,她十分想要知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究竟如何。太呆了吗?有点凶吗?会不会看上去就像恐怖电影里的鬼娃娃那样阴沉沉的?
然而,她找的的唯一一块能反光的东西,是楼道里脏兮兮的窗玻璃,那上面积了太多的灰和雨渍,映出来的东西也模糊不清,白巧然左照右照,还是分不清那几块浑浊的灰色到底是玻璃上的东西,还是自己脸上的东西,干脆直接拿裙子蒙上头,狠狠地擦了擦脸。
历经波折,现在,白巧然终于堂堂正正地站在了郑瞳家门口。
门铃是够不着的,即便踮起脚尖也够不着。白巧然握起拳头,轻轻了砸了两下门。
咚、咚。
……
声音好像还是太小了点。
于是她多使出一份力气:咚!咚!
“哎!来嘞——”
一个热情洋溢的女声回应了她。
白巧然没来由地有些紧张,两只拳头都不知不觉中贴紧了裤线,哦不,裙线。
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谢?心很大?英华?女士,拉开了入户门后看也不看,直接把外面那层防盗门也打开了——
两道门登时四敞大开,谢英华女士和只到她腿那么高的白巧然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大眼瞪小眼。
“哟!这是谁家小孩呀?怎么来敲我们家的门呀?”
谢?心是真的很大?英华?女士,边用她那大嗓门招呼着,边上前一步揽住白巧然的小肩膀,直接把孩子往门里带。
白巧然:???
到底谁看起来更可疑啊?
“这孩子,打哪儿来的呀,这么大点儿年纪怎么搞得一身伤呀。”谢英华把孩子领到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在各个房间里忙里忙外地奔波起来。不一会儿,水和零食端上来了,小药箱也细心地准备好了。
“先别动啊,阿姨处理一下你身上这些小伤口,不疼的啊。”
白巧然僵直地坐在沙发上,浑身紧绷。此时此刻,她准备好的所有方案都派不上用场。
“磕着的吧?一看这伤口就是磕的,你别动阿姨端盆水来给你擦擦……哎我们家那孩子也是,总是自己一个人乱跑乱蹦的,磕着碰着的伤口就这样,不要紧,长长就好了。”谢英华手上不停,嘴里也不停。由于她一直自顾自地念叨,似乎并没注意到白巧然不会说话的事。
于是白巧然笔直地、乖巧地的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的让谢英华说完了全程。
谢英华细心地把孩子身上磕破的地方全都消了一遍毒,涂上了红药水,于是原本看上去不起眼的伤口,立即变得狰狞了许多。
“你怎么这么勇敢这么乖呀?一点都不像我家那个崽,蹭破点皮儿都能哭半天。”清理完毕,谢英华又亲昵地捏了捏白巧然的脸蛋。
白巧然自打有童年的记忆以来就从来没被人这么对待过,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孩子,害羞,肯定是住这附近找不着家的小可怜。”谢英华笑盈盈地坐在她边上,略显丰满的身子把皮沙发压得下陷了一块,白巧然顿时觉得自己被暖呼呼的毛线味包围了。她一直正襟危坐,坐到觉得尾巴骨都有点酸疼了时,才稍微动了动身子,斜着眼睛悄悄打量了谢英华一眼。可没想到,谢英华也在盯着她看,就在两人目光相交的一刹那,白巧然一个激灵把头扭回去了。
“再歇一会儿?要不要看看电视?”谢英华打开了电视机。
很快,大风车的童声悠扬响起,白巧然内心哭笑不得。
她很想找纸笔来写字,告诉郑瞳妈妈自己是来找郑瞳的,还想问问郑瞳妈妈郑瞳去了哪儿。但是郑瞳家里的味道太暖和、太懒了。让身处其中的她也变懒了,从无所适从到放松下来,再从放松下来变成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停留在这一刻,陷进去……渐渐地,她靠在了沙发的椅子背上。
谢英华陪她一起看完了一个半小时的《宝莲灯》。
“宝宝差不多该回去了噢。”柔软干燥的大手覆盖在了握成空心拳的小手上面,“咱们不能再看啦,阿姨带你找妈妈,送你回家去好不好呀?”
白巧然还有些沉浸在懒懒的状态中,一时没有给出反应。
谢英华:“咱们得早点出门,早点出门宝宝早点回家是不是呀?阿姨自己的宝宝和爸爸去公园玩了,阿姨送你回家之后,还得回来给他们准备晚饭。咱们没多少时间了,对不对呀?”
白芷这才眨巴眨巴眼睛,拄着身子从大沙发上滑了下来。
金黄的光线从南边的一排窗户投进来,把整间屋子都染成了金黄色。柔和的金线旁,就连细细飞舞的尘屑都带有一种优美的姿态。分外干净的地板显示出它不久前被人拖过的讯息,深棕色的老式木头家具被磨得有些反光,茶几的四角都用海绵和胶带包了起来,在透明的塑料板下,零星布着几张全家福、邮票、明信片……还有夫妻二人的结婚照。
从客厅望去,一扇房间的门上挂着彩图日历和贝壳风铃。
——那一定是郑瞳的房间了。
这里,就是郑瞳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