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江湖的日子确实很苦。
自从那天燕长风带着穆琳霄冲出秦州城以后,他们俩就再也没有明目张胆地入过城了。在经过北境其余的州府时,燕长风只是小心翼翼地带着穆琳霄走在乡野荒郊之间,他知道,这些州府肯定和秦州一样,也布满了万俟颜的眼线,虽然以一敌十、以一敌百看起来很威风,但那也实在太累了些,更重要的是他不是孤身一人,他的身边还有穆琳霄,他不愿让她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然而有得必有失,荒郊野外虽然安全了些,但却没了州府的烟火气,在这种连个村子都找不见的地方,饿肚子成了两人目前最大的难题。
“小风子,我好饿啊。”马背上的穆琳霄有气无力地环抱着马儿的脖子,满眼生无可恋地看着一旁牵着马儿的燕长风。
“……包裹里应该还剩一些果子吧,你先吃点果子,再忍一忍,等进了村子,我们就有饭吃了。”燕长风的表情有些无奈,他揪了一根狗尾草衔在了嘴里,为了节省,他连果子也舍不得吃,因为他也不知道在这种地方什么时候能遇到一户人家。
“可我已经吃了一路的果子,都吃得我一肚子的酸水了。”穆琳霄继续抱怨道。
她的这句话让燕长风的心头猛地一酸,驻足回首的他看着马背上的穆琳霄,满脸都是歉意和自责,自从穆琳霄嫁给他以后,不是被人追杀,就是在荒野挨饿,今日荒野受冻,明天投宿破庙,他可是在心里发过誓的……要让她做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的,可如今这种日子过得连寻常百姓都不如,又何来幸福一说呢。
他微微一笑温柔道:“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胡麻饼、烧鸡还有烧肘。”穆琳霄不假思索地几乎是脱口而出。
燕长风闻言摇头苦笑,他知道她一定是饿坏了,因为这些只是一味饱腹的食物并不是她平日里的最爱。
“好,你等着,我去给你弄。”
随后燕长风把穆琳霄领到了一座破败的土地庙前,那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土砌小庙,屋顶还烂了一个大窟窿,就连基本的避雨功能都没有,像这种不是官营的荒野小庙几乎都是土砌的,倘若是砖石堆砌,那过不了几个晚上便会倒塌,因为在这个物质匮乏的时代,砖块儿钱对很多百姓来说都是一笔不容小窥的数目。
果然,土庙的里面更加寒酸,没有土地公公的神像,也没有香炉和灰炉,估计是没人看管以后都被百姓偷偷地搬运走了,一脸无奈地燕长勉强在小庙的一角找到了一处能坐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抱来一束干草,又从包袱里取出一条毯子,铺在了干草堆之上。
“你先暂且在这里等我,哪里都不要去,天黑之前……我就回来了。”
“你要去哪里?”坐在干草堆之上的穆琳霄拉住了燕长风的手臂。
“当然是去城里给你找吃的啊。”
“那我和你一起去啊。”穆琳霄站了起来。
燕长风面露难色,“……如今我们已经被州府盯上了,刀剑无眼,倘若被发现,我又怎能一定护你周全呢。”
“那么危险你不要命了?我不吃了还不行嘛!”穆琳霄没想到自己的一句抱怨他竟然当真了。
“没事,在这里乖乖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燕长风温柔看着穆琳霄。
土庙外,燕长风一人一马疾驰的身影消失在了一片灰黄之中;土庙内,穆琳霄依着门框朝外望去,微怔良久。
当一个人已经习惯了另外一个人一直在身边的时候,她往往察觉不到这种习惯的存在,更不知道这种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有当她面临着要和那个人分离的时候时,哪怕是只短暂的离别,那种习惯被打破之后强烈的突兀感与失落感便会瞬间涌上心头,而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她才会意识到那个人对自己的重要性。
可燕长风刚来到州府的城门前,就皱起了眉头,他看到大批手持弯刀装备劲弩的元纥士兵把守在那里,正一个接一个地严密盘查着入城的人群。
他知道,若是这样进去势必会被他们所发现,可一想起穆琳霄那受饿的样子他又不得不进。
终于,他还是硬着头皮向城门前走去,他已经想好了,若是被认出来了,大不了大干一场,就是把这州府给捅了个窟窿也要走着遭,为了穆琳霄,他什么都肯做。
哪怕只是为了她的一顿饭。。
“喂!那个人,从马上下来接受检查!”城门前的一位为首的将领朝着他喊道。
燕长风闻言立刻从马上跃了下来。
“把遮面摘下来。”将领指了指燕长风那围在脖子间遮住了他半张脸的遮面。
燕长风面目表情地凝视着他,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大呼小叫,他的右手已经偷偷地握住了背后的青龙戟。
他压抑着心中地怒火……还是摘下了遮面。
那一刻,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在将领的眼中划过,但很快他又若无其事地嫌弃道:“快走快走,别杵在这耽误我办差,下一个,下一个。”
微愣的燕长风被将领推得一个踉跄,反应过来的他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带过的兵不可能全是冷血无情之人。
眼前的这个州府很明显比秦州要富裕一些,人来人往的街市虽谈不上有多繁盛,但总归是热闹,胡饼、卤肉、烧鹅、羊头,几乎样样俱全。
这些沿街的铺子前有腰挂酒壶、前来割二两下酒肉的老者,有身无分文借着嘴皮子讨要下水的穷书生,还有脑满肠肥、身披绫罗的小财主,从他那十分熟悉的点菜声中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是个老主顾。
燕长风嗅了嗅弥漫在空气中的卤味,不禁咽了咽口水,他确实也好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食了,随后,他快速地走到那些铺子前,按照穆琳霄所说,依次买了那几样熟食。
就在他心满意足地想要返回时,他却发现一个五六岁的瘦小孩童一直跟着自己,身上那烙满尘垢的粗布麻衣已经看不出了原先的色彩,一只脚丫上穿着破旧的草鞋,另一只脚却光着,脏兮兮的小脸上那倔强的眉眼可爱而又让人心疼。
燕长风看出了他的意图,他随即从荷叶里取出了一张胡麻饼,又撕下一大块儿烧肘夹在了胡麻饼里,把它递给了孩童,笑道:“给,吃吧。”
孩童明显有些受宠若惊,看样子像是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么大的恩赐,但也仅是片刻的难以置信,就立刻接过了燕长风递过来的食物,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那样子……是真的饿坏了。
“你的爹娘呢?”孩童的样子让燕长风心中不禁涌起一丝爱怜,他蹲下身子想摸了摸孩童的小脑袋。
但他刚蹲下来,那孩童撒腿就跑了,由于过于慌张,手中的饼子掉落在地,他又立刻回身拾起饼子,瞅了一眼燕长风便跑的没了踪影。
燕长风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他似乎从这个孩童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他额娘走得早,父汗又整日忙于征战,所以他像这个孩童一般年岁时,也是整天脏兮兮地在草原的帐篷和牛羊间打滚玩闹,若是哪座帐篷前支起了烤架,他就会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等到羊肉烤好了,他也顾不得烫手,抓起烤肉就跑到没人的地方自顾自地吃起来,孤僻而霸道的他从来不和草原上的其他孩童玩耍。
但此时他的脑海中不仅只有回忆,更多的还是憧憬,他自作多情地憧憬着将来自己和琳霄的孩子该会是什么样呢。
他抱着怀中的食物朝着城外走去时,眼中溢满了温存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