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玉么?”
“不是,”他再看一眼,将香囊还给叶晞,道,“我从小铸剑,用过不少材料,竟未见过如此珠宝。不知你这香囊从何而来?”
她摇头道:“家母所传,来处已不可考。”
他道:“你为何问起这香囊?”
她犹豫片刻,道:“那日我在锦溪镇外遇袭,盗匪正是为了这香囊而来。且听那人与阳先生对话,他二人似乎相识。”
苏凛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笑道:“你若有心寻根问底,日后见到阳先生,直问于他便是。”
叶晞点头应下。又过了片刻,苏凛道:“我这便回府上了,炉中剑需我亲自照看。你也尽快回去宴会罢,楼台风大,小心着凉。”
“好。”
苏凛却不就走,犹豫着似还有话想说,她问:“还有什么事么?”
他笑道:“我来寻你,其实有要事相商。”
“何事?”叶晞疑惑。
苏凛看着她,沉思片刻,笑道:“我苏家儿女,凡年满十八需出外游侠历练,我正值年岁,与你一路同行,如何?”
“什么?”叶晞一惊。
他又道:“你不必立时回我。后两日的宴会,我应当都留在府中铸剑,宴会后请你务必再留三天,待铸剑完成,我再与你细谈罢?”
她犹豫道:“我从未想过与人同行。”
“如今不正可以考虑么?”苏凛笑看着她,眸中饱含了热切与期待。
叶晞低头稍稍闪躲对方的目光,轻声道:“那我……多留三日罢。”
“多谢!”苏凛欣喜一笑,与她拱手作别,转身下楼了。
叶晞转身望向河汉,只觉面上身上都透着一股热气。她握紧香囊,思虑良久,终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空气中还残存着苏凛携来的酒气,她静默片刻,待气息完全消散,方整衣下楼。
后两日宴上果然未再见到苏凛。叶晞因调香事毕,原要辞别林府,林逸知她还要在荣陵待上三日,执意留她住下了。她夜里仍多梦,却只梦见叶随风,且都是年少旧事,仿佛重演一般。她觉得奇怪,寻医馆问了症状,皆无准确回答,只好作罢。
待到第五日,苏凛果然来请她去茶楼商议。两人围着茶几相对而坐,他先开口道:“我那日与你说的,可愿意考虑么?”
叶晞垂眸道:“已考虑过了,因我一贯独行,另有隐秘不便他人知晓,此事且不提罢,抱歉。
“一贯独行,不可更改么?我观你并不讨厌与我相处,便是同行又如何?倘若你途中烦我了,可随时让我离去。”苏凛沉静道,“再者,我自不会有意探听你的隐秘,你且放心。独自行旅本就不易,你身患病症,又是女子,有我在身旁,多少可护你周全。”
她虽则心动,仍拒绝道:“我略懂些剑术,防身自是无碍。无端劳累朋友,反内心惶恐。”
“若不能放心托付,何谈朋友?”
叶晞因无话可答,反问道:“你且说,为何一定要与我同行?”
苏凛便笑道:“一来我铸剑久无突破,需借你千息观摩领悟;二来,阳先生在锦溪助你,想必是对你看重,我与你二人有缘,一路相随且当照应。”
这理由的确难以反驳,叶晞沉默良久,只道:“你若足够了解我,便不会如此坚决了。”
“为何?”
叶晞仍只是摇头。苏凛无赖笑道:“你若能说服我,我便打消这念头。”
她迟疑良久,方道:“你那日问我去往何处,我答泉州,其实不然。我此行正要去万重山,路过泉州而已;你既要江湖行侠,又道万重山切不可去,与我路途便不一致,如何同行?”
苏凛一惊:“万重山凶兽横行,为何要去此处?”
“我身患奇症,非万重山草药恐不能医治。”
他沉思道:“万重山环境太过凶险,你一人如何得行?若真如此,我更要护你进山才是。此行于我亦是历练,自可同行。”
叶晞原想以万重山劝退苏凛,不料竟得如此回答,再劝只怕徒劳,只好道:“罢了,我定了明日上午出行,你若有心,到林府接我罢。只是我今日所说,你且记下:我并非常人,你日后若想与我分道,不必顾虑,直走便是。”
苏凛虽疑惑,却不好再问,只点头笑道:“我如何心性,你日后也自会清楚。”
两人茶楼作别,叶晞自回林府,将苏凛同行一事说与了林逸听,林逸连连称赞,备了家宴为她送行。他原命了小厮去请苏凛一并过来,苏凛只说与父母作别,仍留在苏宅不提。
第二日清晨,叶晞梳洗毕,背了千息出门。已有侍女立在门外接她的行李,她谢过侍女,微笑道:“苏公子可来了?”
“已在荷风亭等着了。”
“等多久了?”叶晞往荷风亭方向边走边问。侍女答道:“约莫半个时辰,苏公子来得早。”
叶晞笑道:“你该催一催我的。”
“苏公子说,别让姑娘赶着。”
转过两条路,又过了一道院门,荷风亭便映入眼帘。石亭小池环绕,虽未到荷花开绽的季节,然池鱼游戏,水清波浅,亦十分秀丽。叶晞在亭外请了侍女留步,独自踏上登亭的木桥。
苏凛斜坐在亭栏上,面朝清池,背倚亭柱,怀中松松抱了把剑。阳光和煦地照着他半边身子,与四周景致相映,直似一幅悠闲的画卷。叶晞走近小亭,并未刻意放轻脚步,苏凛竟不觉,再走近,才发现他双目闭拢,居然睡着了。
叶晞一笑,也不叫他,只在他身旁静静坐下。微风吹过,她身上的香气拂过他面庞,直荡入池面波纹里。苏凛双眼动了动,悠悠转醒。
“风光太好,竟睡着了。”他笑一声,翻身端坐。
叶晞含笑道:“我去与林先生道别。”
“我方才已遇见了林兄,他说有急事不便送客,托我转告你几句话。”苏凛说着,又学了林逸的姿态拱手笑道,“昨日晚宴已郑重别过,叶姑娘不必再费心。姑娘作客敝舍,林某本应亲自远送,奈何杂事颇多,无法脱身,请姑娘莫怪。”
她心下了然,笑道:“只怕是杏院的孩子又病了。”
苏凛点头,以手势相邀:“那便走罢?”
“走罢。”
叶晞便同他一道下了荷风亭,早有小厮牵了两人的马在院外候着。两人别了林府,上马往西城门而去。
荣陵以西是烟城,以历史悠久闻名,驿道来往车辆甚多。叶晞两人行了大半日,人与马皆有些累了,便选了一处林木歇息。苏凛因问叶晞借了千息观摩,两人自然谈起阳先生。叶晞问道:“你上次说与阳先生在棠林相识,之后如何?”
苏凛道:“那日我不敌他,被他夺了玉棠剑去,心下懊恼,谁知第二日便在府中又见到了他。我问他来意,他转身就走。此后半年他又来过两次,我隐隐猜到身份,询问于他,他倒未否认。”
叶晞讶异道:“他为何找你?”
“我亦不知。”苏凛苦笑,“我原以为他来观我铸剑,但他从未踏入过铸剑室,苏宅也只我一人见过他。阳先生来去无踪,有时我正练剑,一抬头就看见他站在屋顶;我与他或闲谈或请教铸剑事宜,他皆极少答话。上次见他,我随口提了句想试用紫矿,不想他竟放在了心上,还托你送来。”
“原来如此。”叶晞沉吟道。她因想起阳先生两次相助,亦是不知缘由,心下愈发诧异。
这片林木十分茂盛,叶子已褪了新色,渐趋于夏季的浓郁。因天色尚早,两人便不急赶路,商议多歇片刻。阳光透过树叶照下,在两人身上投出斑驳的光影。苏凛原在细细观摩手中的千息,忽有些困倦,便将千息收回鞘中,靠着树干闭眼休憩。
头顶树上有鸟儿规律啼叫,他心里默默数着鸟啼,意识渐渐沉寂。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睁开眼,只见叶晞正笑看着他。鸟啼仍在继续,他却不知这是第几声了。他笑道:“又睡着了。”
叶晞微笑道:“此处宁静,最让人放松。”
“走罢,早些到城中住下。”他把千息往她手中一放,刚欲起身,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叶晞见他神色异样,忙问道:“苏凛?”
苏凛摇头道:“没什么,想起了方才的一个梦。”他看着叶晞,又回想了片刻,迟疑道:“你小时候是不是有一件黄衫,袖口绣着兰花的?”
叶晞愣住。见她不说话,他讪笑一声,道:“好像梦见你了,怪得很。别在意。”
她回过神道:“我的确曾有这样一件衣衫,你如何会梦到?可记得梦中发生何事么?”苏凛凝神细想了片刻,道:“只记得一位少年教你练剑,别的却忘了。”
叶晞蓦的睁大双眼:“难道是我哥哥?”
“我从未见过你哥哥,儿时也并未与你相识,如何梦来?或许只是将梦中人误以为是你罢了。”苏凛起身笑道,“不过是个梦,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