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嘴微笑,不多言语,心却跳得快要飞出胸膛。苏凛见她眼眶泛红,不知自己哪句话又勾起她心事,便止了话,自去柜台结茶钱。店内客人皆已散去,见店伙计清闲,他随口问道:“怎的不见昨日那位游吟师?”
店伙计回道:“空音姑娘已走了。”
“不是说后几日都会在此处么?”
“本也是说好的,谁知下午来了个汉子,见姑娘模样好,调笑了几句,便把人气走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他哭笑不得:“那人说了些什么,如何就把她气着了?”
伙计笑道:“还不就是些下流的话,说姑娘声音好听,让给他单独唱曲儿,还定要揭下她面具看——容貌倒没瞧见,反被泼了一脸茶水!姑娘走后,那汉子也跟了出去,不知现今如何了。”
叶晞恰跟上来,听了这话便十分不悦,那店伙计又道:“这空音姑娘也太随性了些,不过是三两句玩笑,生什么气呢!”
她目露厌恶,刚要开口驳他,苏凛已敛了笑容道:“你这又是什么话?姑娘家被欺负了,还不许生气?那人如此恶劣,在你眼中,竟只是玩笑么?”
见他二人不悦,店伙计忙赔笑道:“客官哪里话,小人不过随口一说,算不得数。要说这也不全怪那汉子,若不是空音姑娘穿得好看……”
“哦,这倒又是姑娘的错了。”苏凛冷笑。
“哎呀客官,您这可真是……”
叶晞听得实在厌烦,对苏凛道:“这地方不干净,我们换间客栈罢。”
“好。”他对她温和一笑,又冷言转向店伙计,“退房罢。”
“哎客官,消消火,我不说了还不成么?”
苏凛沉声重复道:“退房。”
店伙计又纠缠了一会儿,见留不住两人,忽然转了态度,冷言冷语地结起账来。苏凛听了数目,道:“我怎么算着,你这多了二百钱呢?”
“客官怕是算错了,账目上写得清清楚楚!”
他当然已经扫过了账单,冷笑道:“我与她才住一日,如何算了三日的费用?”
“本店有规矩,未满三日退房,皆按三日算!”
“你这是什么规矩,我住店时为何没听过?且安国律法,哪一条允许店家如此行为?”
“规矩就是规矩,说这么多做什么?客官赶紧结了账走人,别耽误小店做生意!”店伙计不耐烦道。
苏凛冷笑道:“欺客的店我见过不少,还未见过如此厚颜的。”
“你这人怎的如此小气?不过二百钱,在这吵闹半天!”
他冷声道:“如此规矩,别说二百钱,便是两三钱,我亦要与你分辨清楚!”
店伙计沉下脸道:“客官执意胡闹,就莫怪本店不客气了!”说着便拉响柜台旁的铜铃,不多时便有五六个大汉从内堂走出,将两人团团围住。这些汉子都是三十岁上下,长得虎背熊腰,目中露出凶光。
叶晞本就心烦,听了店伙计言语更为气恼,只因苏凛挡在身前才未发作,如今见这局势,心中一惊,暗暗做了准备。他二人都带了剑,店伙计却不怕,想来这几个汉子确实蛮横,免不得缠斗一番了。
“客官安心结账倒也罢了,若还要纠缠……”店伙计一面说,一面朝几人使眼色,几个汉子便摩拳擦掌道:“客官,请结账!”
她迟疑地看了苏凛一眼,只见他仰头大笑几声,沉下脸道:“果然够强盗。”
为首的汉子大喝一声,拳风挥来,苏凛一把接住对方的手腕,反手拧转,将他整个人摔在地上。其余人一齐冲来,他也不拔剑,将叶晞护在身后,利落地翻身还击;几名壮汉联手竟招架不住他拳脚,不多时便尽数趴在地上,店内一片狼藉。店伙计慌了,忙道:“好汉!停手!快停手!”
苏凛拍拍手,笑道:“这账目,重新算也不算?”
“算,算!”店伙计忙道,说着又赶紧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赔笑道,“不,不算账了,客官无需结账,直走便是!”
他俯身笑道:“我也并非不讲道理之人,这账还是要结的,只是你这店的规矩恐怕得改改。”
“是是,客官说得对,改。”
苏凛便付了账,趁店伙计找零,又道:“若下次我再看见你们如此规矩——”
“不敢,一定改,一定改。”店伙计满脸堆笑。
待结清了账目,他与叶晞一道取过行李,牵着马离开客栈。她此前一直未有机会说话,这时才道:“谢谢你。”
他笑道:“谢什么,你恼店家言语,我亦不喜他,换一家倒还清净。”
叶晞抿嘴一笑,又蹙眉道:“只是这么晚了,往何处歇息?”
苏凛早已考虑好,笑道:“我先时买饭的那家客栈便可住,又在医馆附近,探访你哥哥亦方便。”
两人便往医馆方向行去,一路说些闲话。夜愈来愈深,街上渐渐只剩叶晞与苏凛二人。她抬头,只见繁星缀满夜空,万物静谧无言,四下仅听得若隐若现的虫鸣。她的心慢慢沉静下来,道:“你说,人故去后,灵魂真的会升入河汉么?”
苏凛笑道:“也许罢。”
“我相信有灵魂,也相信河汉的传说。”她眸中荡漾着整片星河,“死者的灵魂汇作满天星辰,在岁月长河中洗去记忆,再化作流星降落人间。如此轮回,万物才生生不息啊。”
苏凛凝眸看着她,再遥望头顶河汉,轻声赞叹:“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