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见过他们对我那样凶狠,他们甚至想杀我。我把他们杀了,把赶来的亲戚邻居都杀了。那血呀——比堂前那树桃花还要红,煞是好看。”
她一面说一面笑,眸中只有戏谑,不见半点悲伤。
林决默默看着她,不知如何应答。沉默良久,她从怀中摸出一枚黑色鳞片,低声道:“虚大人传信叫我,我该走了。”
他仍旧沉默,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许久方道:“只要你说一句话,说让我留下来,我就不跟着虚大人了,我想和你相携一生。”
他终于开口道:“抱歉。”
永嘉二十一年。
这年春,棠梨早早便开了满庭满院的花朵,又很快被风吹谢。
甘棠病症日笃,卧在床上整日昏睡,即便醒来也总是精神不济。每次睁眼,她床边总守着一个人,或是林决,或是林凇;若是林决,她便勉强说几句话,若是林凇,她便闭一闭眼,又睡了。
林凇道:“你好歹说一句话,总闷着,对身体不好。”
她也不睁眼,问道:“林决呢?”
他咬牙道:“他出诊去了,这里只有我。”
她闭眼不语,像是睡着了。过了许久,她终于睁眼道:“谢谢你。”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我说过,你不需要谢我,我要的不是这个。”
她目光望向窗外棠梨,冷淡道:“我也说过,一花一琴一人,已足够了。”
他看了她许久,终是无话可说,起身煎药去了。
但毕竟已经太晚,药已经不起作用了。她的身体一日日衰弱,面容也不似常人丰盈,那双眼总望着窗外的棠梨树出神,却很少有光。她清醒的大半时间都在回想过往岁月,最多的还是与林涯相处那几年,但那些她已回忆了无数次的景象,却渐渐有些模糊了。
林凇已将病人遣去大半,整日守在她屋内,精神日渐萎靡,只林决还顾念着病人,仍旧按时照看,但到底不似从前有精力,不再接待新的病患了。到了仲春,药馆已经十分冷清,棠梨花亦谢了满地,一片凋零景象。
林凇捧着一枝盛放的梨花进门,对她道:“我昨日请人带的,你若喜欢,我再去折一些。”
“不必费心。”她将声音压低,不愿吵醒林决——他伏在她床前睡着了,梦中倦容亦未消散。
林凇背身将棠梨枝插入架上花瓶,转身时却有些站不住,扶住花架喘了几息。甘棠知道他在饮泣,也不看他,只道:“你先出去罢。”
林凇不动。她冷淡道:“我今日精神很好,你不必守着我。”
“你知不知道,你——”他咬牙一叹,到底没说出口,再看她一眼,默默退出去了。
甘棠低头看着林决,伸手轻抚他的眉眼,嘴角温柔扬起。林决睫毛动了动,抬眼看她。她微笑道:“别动,我好好看看你。”
他长得真的像她,五官俊秀清润,但他抬眼的那一个动作,又像极了他的父亲。
她道:“帮我把琵琶拿过来罢。”
琵琶一直放在琴架,但她已虚弱到无力下床,开春这许久居然从未碰过。她接过琵琶,试了试音,轻轻弹拨起《花间月》来,——这是一支恋曲,自林涯离世十几年来,她还从未弹过。
林决默默听着,趁她不注意,悄悄别过脸抹泪。
她弹完这一支曲子,抱着琵琶轻声道:“决儿,我死之后,你便离开这里罢。你已经长大,也该出去走走了。”
林决瞬间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