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想到从此便要和汪柔天各一方相见无日,心底里情不自禁又有些小小的失落。
说着话,他不自禁地扭头又望向汪柔,似在等待她做出最后的决定。
汪柔没让姬澄澈等太久,很快便轻启朱唇道:“我愿意。”
她这三个字说得简短利落又极平静,显然早已深思熟虑过,绝非一时的冲动。
只是她明知姬澄澈在看着她,目光却自始自终不曾回望过姬澄澈一眼,只顾凝眉看着海面上的点点玉光,
“那就这样决定了。”鬼师道:“老朽替汪柔谢过澄澈殿下。”
原本因为项麟的缘故,姬澄澈对鬼师多少有点儿不爽。但闻名不如见面,此人的气度胸襟远非传闻中所描绘的那般阴冷可怕,反而教人如沐春风。
他盘腿坐在甲板上,微微躬身道:“不敢。”
“方才老朽见你和麟儿在鸣沙岛上斗法,奇招妙手层出不穷,老朽也情不自禁地击节叫好。想你还如此年少,未来成就不可限量,破圣境如翻掌尔。”
鬼师含笑道:“澄澈殿下,我看你最后用的那一刀大开大合刚猛无双,莫非是大先生近年新创的招数?”
姬澄澈挠头道:“鬼师夸奖了,这是我闲来无事胡思乱想瞎捉摸出来的。”
“这么说此招是你自创的?我不如禹天则!”鬼师的脸上浮现起一缕惊异之色,话锋一转道:“只是澄澈殿下不觉得你的刀太快了一点儿么?”
姬澄澈一怔道:“太快了点儿?”
“或者说,还不够快。”鬼师悠悠道:“快的极致,不是更快,而是恒静。一如我们头顶的日月,你几乎觉察不出它的移动,实则逝者如水不可追回。”
他见姬澄澈露出深思的表情,笑了笑道:“不要以为静慢是停滞而无用的,你看我手里的钓竿,虽然它一动不动地落进波涛汹涌的海水里,却能成功地钓起鲨鱼。所以,快的确可以彰显慢,但反之亦是同样的道理。”
姬澄澈身躯巨震,如醍醐灌豁然开朗,心悦诚服地一揖到地道:“有劳先生指点!”
他的脑海里缓缓回放适才与项麟激斗的景象,对方以慢打快的招法令人印象深刻,险些教自己万劫不复,全凭豁命使出斩天裂才堪堪稳住阵脚。
两下一印证,他对鬼师的话领悟又深一层,好似猛然推开了一扇窗户,见到室外海阔天空的全新景色,心中触发灵机隐隐又有了新头绪。
鬼师看着姬澄澈两眼发光出神沉思,也不出言打扰。
所谓当头棒喝点石成金,他的神通之玄妙亦着实教人叹为观止。
过了许久,姬澄澈如梦初醒,道:“先生,我懂了。”
鬼师颔首一笑,道:“他日来南方,欢迎澄澈殿下到寒舍做客。”
姬澄澈明白鬼师是要结束今晚的谈话了,当下道:“定当再到先生座前聆听教诲。”
鬼师合上眼吩咐道:“汪柔,替我送澄澈殿下一程。”
汪柔轻声应了,起身与姬澄澈步下小舟往岸上走去。
两个人默然无语踩着浪走回到岸边,脚下的浪花一阵阵涌来,踩碎了又退回去消失无痕。汪柔不舍地停驻脚步道:“主人保重,你我就此别过。”
“叫我名字。”姬澄澈认真地道:“别理会外婆的禁令。”
汪柔垂首道:“我们北地的女子,永远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今生今世,无论去到天涯海角,你都是我的主人。”
姬澄澈听她口口声声毕恭毕敬只以主人相称,只得道:“那你记得,等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会去南方看你。”
汪柔身躯一抖,突然想到他来南方必定是为了见唐雪落,说不定是为求亲来的。至于来看自己,不过就是顺道而已吧。
“你忙,就不必来了。”
“我一定要来。”
“不用……挂念我。”汪柔调头往小舟行去,察觉到姬澄澈依旧站在岸边,一头雾水地目送自己。
她强忍住回头奔回岸边的念头,反而加快了脚步远远离开。
一脚跨入船仓,她的魂魄似乎也同这船一起飘飘荡荡起来,背对着海岛坐下来,口中唤道:“师傅,我们走吧。”
鬼师收起钓竿,慢条斯理地问道:“你真的不告诉他,打算一直瞒下去?”
汪柔道:“他不会答应的。”
“你这样心甘情愿为他付出,着实难能可贵。”鬼师轻轻叹了口气道:“可他有唐雪落,你想过么……麟儿这次找上姬澄澈,老朽为何不怪他?”
汪柔雪白的玉颊上飞起一抹嫣红,鬼师见她默然不做声,抬眼望向兀自站在鸣沙山岸边的姬澄澈,若有所思道:“两个可以称霸世界的男人——”
汪柔诧异道:“您说什么?”
鬼师徐徐道:“我说,当年的姬天权和项翼——这两个人后来都成为了皇帝,可是与他们坐拥天下共享富贵的人中,并没有他们心爱的女人。”
汪柔芳心震荡,低声道:“师傅,您今天好像没钓到鱼?”
鬼师呵呵一声低笑,小舟随风而去,很快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了天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