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夜放花千树。
西市东坊,屋角檐底,远远近近,全挂上了各式灯笼。
细篾为骨,蒙上绢纱或薄纸,上绘花鸟鱼虫、山水人物。
有的在灯笼形状上动脑筋,有的甚至把主意打到了蜡烛上,罩一个镂空的金属篓,烛光在绢纸上映出多变的剪影,构思极巧,有仕女图映葡萄架,还有荷塘月色映丽人侧影,惟妙惟肖,抢夺天工。
盛世升平,每年元宵,都是争奇斗艳的场所。
街上摩肩擦踵,挥袖如云。
正月初八夜,尚不算最热闹的时候,到十五正日子时,会有教坊在西市高台提灯献舞,万家灯火,通宵华景,更有高门贵女雕车香满路,世勋子弟被家丁前呼后拥的赏灯而来。
“京城竟有这么多人?”
陈禾吃惊,暂住的客栈里虽是热闹,但还远远不到拥挤的地步。
灯火照耀下,街道上人满为患,他们只堪堪在身周布下一圈法术,空隙极小,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只是让周围人群不真正挨到身上而已。
——但这样做,衣服是保不住的!
陈禾刚上身的一件玄色素软缎袍衫,很快就起了皱褶,他心痛的看看自己,又看释沣破天荒的换下红衣,另穿的一件竹青色广绫裳,似乎也没有避免这个厄运。
难道看一次灯,师兄连炼做法宝的衣服都担心会挤坏?
陈禾频频回头,释沣便问:“你不看灯,瞧我做什么?”
“师兄这件衣裳很好看。”陈禾眨了下眼,“比花灯好看。”
“…看你的灯罢!”
“哦。”
陈禾转过头,又偷眼瞥了一下,心里琢磨着,原来师兄穿别的颜色也一样好看。与绯红完全不同的淡淡青色,虽不像红衣那般显得乌发如漆,却能衬得肤色更白。
陈禾摸摸自己的脸,神情黯淡下来。
他晋升金丹期的时候,状况实在不太好,现在不但瘦,还有些黑呢!难怪师兄嫌弃!
陈禾心不在焉的看着灯,北人多大汉,他身高与之一比,就有点不太够看。除了高高挑起的灯之外,街两边的摊贩卖着什么,一概望不见。
别的还好,那卖着吃食的香气一阵阵的往人群里飘,实是诱惑。
陈禾下意识的摸摸储物袋,脸上沮丧更甚。
身、无、分、文!
释沣在后面,瞧着师弟脸色变来变去,觉得很是有趣。他换下那件红衣,确实是因为街上太挤,但绝不是怕衣服坏,而是担心法宝的防御之力,会误伤路人。
这件竹青色衣裳,半旧不新。
若非放在芥子法宝里,早就该泛黄了,凡间丝织的衣物大抵如此。
释沣抬袖看了看袍角,不觉有些出神——这是他当年离开大雪山,游历关中时所买,那年他亦是金丹期,千里迢迢归家,只望见年迈双亲最后一眼。结果双亲先是避而不见,随后带了一个十岁童子,说是他的堂侄,硬要释沣带走,一起求仙问道。
那孩子在人前十分乖巧机灵,背后却极是恶毒。
小小年纪,就睚眦必报,在井绳与台阶上涂抹青苔,布上油渍,险些使一个打扫院落的婆子坠井而死。
这样的秉性,就算有血脉亲缘,释沣也不会应允。
有些人,自幼聪敏,却把它用到邪路子上去。
哪里像陈禾——
“师兄!”
陈禾的唤声,让释沣醒过神来,
“师兄,那是什么?”陈禾指的是一尊需两人才抬得起的铜制大壶,十分扎眼,店家时不时压下壶口,冲出一碗碗香气四溢的茶汤。
陈禾远远瞧见那碗里不但有核桃,果干,还有稠面似的汤汁,这让只喝过清茶寡水的他感到十分新奇。
“是油茶,填肚子挺好使,你饿了?”释沣故意低头。
陈禾赧颜,辟谷过的修士饿什么?
“不饿,那就是想养胖一些喽。”释沣慢悠悠的说,“不过,只怕你每日连喝七碗,也无济于事,还是早日晋境元婴期吧。”
说完还神色淡淡,实则促狭的伸手在陈禾脑袋上比了一下——师弟比街上大半男子都要矮呢!本来就是少年模样,也不能怪。
陈禾涨红了脸。
深呼吸调息,好不容易才把脸颊那份热度降下去,陈禾悻悻的扭头去看走马灯了。
这里是猜灯谜的地方,连着十几个摊子,都有人驻足。
猜中与否不重要,看的是那些精巧的灯笼,每次猜灯谜都要付足十文铜板,这可不便宜,一文钱能买个大馒头了。聚在这里的,多是有些财资的人,也不乏世勋子弟,周围守着家丁,拥挤的人流更难前行。
这些精巧的宫灯,陈禾随便看看,满足了好奇心就罢。
他很快发现边角处一个卖普通莲花灯的摊子,生意不错,只是来买的人,太诡异了。穿着劲装的,背后粗布裹着兵器的,完全不似普通人。
陈禾又驻足看了一阵,发现来买灯的竟然有修士。
修士就要高明些,好歹用了障眼法,就像释沣陈禾一般,大冬天不穿棉衣裘袍,实在是引人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