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生送她回去,问她:“觉得有趣吗?”
她想了想,说:“很好。”
“织雪小姐有没有想过做点别的事情?”她侧过脸看他,琉生正专心地看着路况。
她抿嘴笑了:“您想拉我入行吗?”摆了摆手,“我肯定不行的。”她对自己一向很自信,只是她很久以前就不再将锋芒外放了。
琉生语调缓慢:“我是在问你有没有兴趣。”
梅隐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窗外道:“我对什么事都兴致缺缺,谈不上非常喜欢。”她的退避十分温婉,琉生也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
他如牛奶般温暖的笑容缓缓落下,认真地问:“织雪小姐,当初你说要是有了想做的事情,一定会告诉我,还算不算数呢?”
“当然,我答应了的。”
窗外的景色雾蒙蒙的,车窗外是一层薄薄的水汽,就像眼睛里的雾气一样。
以前她还是学生的时候,依靠着别人还说得过去,现在都是个成年人,总不能事事都麻烦别人吧。梅隐知道,她确实没有在物质方面依赖他们,可是在精神方面,她真的有些离不开他们了。
明明不想要做这样受人牵制的人,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遵从着内心的方向。
她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究竟喜欢谁,或者是最喜欢谁。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喜欢这种东西,在还没说出口之前,随时都会改变,说出后也不例外。
泽川悠子的笑容柔软可爱,富有弹性的脸颊十分亲和,只是现在她的眼圈红通通的。
梅隐偶然遇见她,就请她去吃些东西,没想到她竟然掉了眼泪。自己莫名奇妙慌张起来,因为可能会关于弥。
她忍住要从唇齿间透出来的急迫,不言不语地将一方手帕递给她。待得泽川稍稍平复了情绪,梅隐才安下心。真是的,自己竟然让弥君最心疼的悠子小姐哭了,虽然并不关自己的事,但还是内疚。
“对不起,我——”没等她开口问,泽川便急于问,“您能不能让弥君不要和我分手?”她的要求好像不符常理,也出乎了她的意料。
梅隐以为,按弥君喜欢她的程度,就是她有再大的不是,应该只要她哄一哄,他就能回心转意。
“您是特意到这里来找我的吗?”她本想问,泽川究竟是凭着怎样的认知,才能得出她对弥君影响重大这个结论,但是临出口又绕了个弯。
对方的脸像是被蒸过一样红,尽管她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为什么?”
悠子以为她是问自己为什么弥君会提出分手,忙恳求道:“拜托您了。”缓缓叙述,“其实一直都在冷战,因为我怀疑他的心里有别人,还有他对我越百依百顺,我越生气,因为我觉得那是他心虚的表现。”
“我一直觉得,弥君绝对不会冲我发火的,我平常更加无理取闹的时候也有,这次不过是翻了下他的书房罢了。”她激动得泪光闪烁,“可是我们是恋人啊,什么秘密都不该有的。”
梅隐安静地看着她,问道:“找到了什么吗?”
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她犹豫道:“我觉得没有什么异样的。但是,女生的直觉告诉我的,他已经不再喜欢我了。”
“可是一向重视工作的弥君却愿意抽出时间陪你去吃烧烤,自从长大以后,他已经不太喜欢这类油炸食品了。”
她瞪圆了眼睛:“可是他没有告诉我——我从来都不知道。”
“我不是想为弥君辩白什么,只是您有没有想过,他是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他需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您是否曾经为此做出过一点努力呢?”
泽川握紧了拳头,咬着嘴唇:“我以为只要他喜欢我就好了。”她的目光中是孩子丢失了玩具的的脆弱,无所依靠。
摇了摇头,她说:“不是他喜欢您,而是你们彼此互相珍惜。”顿了顿,“弥君有错,他不该让您以为,只要躲在他的羽翼下,什么也不要做,就能坐享其成。”
泽川惊愕地站了起来,脸色一阵青白:“您知道什么?我和弥君是大学时候就交往了的,一直到他工作。我们是彼此真心喜欢的。”言下之意,她并不是为了安逸才和弥君在一起的。
她垂下了双眼:“要是这样,我今天也不用坐在这里。”她随即睁开眼,目光直打在她的脸上,“不论怎样深的喜欢,都经不住长时间厌恶的磨蚀。”
“要是您单单从我这里得到认可就能和弥君重归就好的话,那您太看重我在弥君心里的地位了。为什么不试着去和解呢,以最主动的态度,直面他,告诉他您的想法。”
她退缩了:“可是我……”她想挽留,却不能放下自尊,也不想面对他如今冷酷的眼睛,那样的落差让她心里发酸。
“我知道您喜欢他,只是更喜欢自己罢了,大家都是这样的,也没有什么好羞耻的。”梅隐抿了口牛奶,清香慢慢地回荡在唇角。她是希望每一段感情都能开花结果的,只是人心是如此复杂,永远不能把握得住。就连弥君,也会变。
“但是什么也不付出的话,弥君在喜欢你的时候可以视而不见,当他不再喜欢你,这一切都呈上了分手的理由。”所以她没有答应纯君,不是不相信他,而是怀疑自己并没有那样好,值得他一辈子都喜欢。
泽川的神情悲伤,眼泪落了两行:“我不想这样……我还想过嫁给他的。”
“他也一定是这样,想过要娶你。只是后来很多事都不一样了。”她喝下杯里最后一口牛奶,站起身,“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
泽川小姐还是个孩子,被弥君保护得太好了,一旦弥君撤开了手,就只能像风雨中的菟丝花一样飘摇。
没有谁对不起谁的说法,只有爱与不爱的区别。要拼尽全力才能挽回的感情,也不会那么完美。
弥背依着她的房门,呆愣了许久。为什么这种事情会被她知道了。
他仿佛还能看到她似笑非笑的神情:“我刚才偶遇了泽川小姐。”
梅隐并不是在讽刺他,只是想告诉他,如果有需要,她会给他帮助的。
弥心中十分懊恼,又掺杂几分亏欠,就算这样他也不想挽回那段感情。他并不能全心全意地喜欢悠子,虽然现在才明白,但早做决断才是正确的。
倒在床边,他疲倦地摸出裤袋里的手机,不需要看就能拨出那个号码。还用得着解释吗,他已经成千上百次想要靠近她,倾听她的声音。
“弥君。”梅隐接了起来。“你现在是在外面吗?忘记带什么了?”
她承认,她不敢面对弥的痛苦,要是他在自己耳边流泪的话,她的心一定会被吊起来。
“没有哦,我在家里。”他换了边耳朵,“我啊,既想要和你说话,又不想见到你。”
她的声线颤抖了:“为什么?”他喝酒了吧,平时的他不会这样说话的。
“因为,我爱你。”
我爱你……
“把你的事情放在心上,看得太过重了。不管是谁都能看出来,只有你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真的很难受呀。”
都说破了,他毫无顾忌地将她一直维系的东西打破了。
他清晰地听到她不均匀的呼吸声:“要是不想听就挂掉吧。可是一直,我一直都好想说。总有那么多人阻拦我,雅臣哥,右京哥,我的兄弟们,都告诉我这样会伤到你。可是,可是我没有他们那样的定力。”
“他们也爱着你。我原来以为你是一个人的,只能和我互相依靠,后来才知道,不只是我自己抱有这样的心情。”
“我爱你……”
“我爱你……”
梅隐刚一开口,就没有忍住抽泣的声音。“对不起。”她捂住唇,生怕哭声会溢出。
他笑着笑着,倒像是要哭了。“你能不能永远和我们在一起,谁都不要伤害。和最爱你的我们在一起,你会幸福的。”
这样的话不该是她记忆里小小的弥君能够说出来的。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他定了定神:“对。你究竟能不能和我们一起,永远?”
“永远太长了,谁都没有办法保证。”他们也是一样,不可能永远都喜欢她。
他喃喃低语:“你一定想象不到,我们有多么爱你。”他揪住了自己的衣服,就像捏住心脏一样,“没有你,心脏都在痛。”
太疼了,无法呼吸的痛苦。
“如果你们想这样,我就会这么做。”她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就这样吧,你也愿意的不是吗?只和喜欢的他们在一起,永远。
他说:“就算你不愿意,我们也不能再放开你了。”那语气里的狠绝让她再一次落泪,她深深地感到不安。
梅隐伸出手接住窗外的阳光,恋恋不舍地将它放掉了。她可能是要疯掉了吧,答应这样奇怪的请求,心里却暗暗地欣喜。
这样也好。
弥将手机紧紧地捏在手指上,呼出一口气。他不想这样的,明明只想要温柔地对待她,让她露出笑容,可他刚才说的是什么话啊。
他的心在疼痛里一点点扭曲,变得连他自己也不认识,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抓紧她,不让她有机会逃离自己的世界。
梅隐将自己锁在房门里,仔细地将一切都考虑过一遍。她不是那种会躲避现实的人,只有将一切直白地摊开,才能够解决问题,是她一直信赖的。
梓敲她的门,只是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开门。梓认真地看了她一眼,问道:“织雪小姐,家里有人对你说了什么吗?”
她抬眼看他:“为什么这么说?”
“嗯,感觉你现在很不一样。”他的手揉了揉她的发丝,“可能是我多心了吧。”
她和梓并肩走,是对方特意放缓了步子。“没有多心。”
她能想象梓吃惊的表情:“你说什么?”
“我是说,您想的是对的。”
他停下脚步:“是谁?”将他们精心准备的一切都打破了。梓有些发冷,转而笼上她纤细的手腕,他怕她逃开。
她盯住他的眼睛,柔声道:“看来我的信用太低了。放心好了,我不会再逃避的。”
她哪里知道,他们宁愿她装作不知道,这样就不会说出拒绝的话语。
“我一直都知道的。对不起,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却一直朝那个方向去做。”她习惯了的日常,竟然要他们用尽力气才能实现,果然是她太自私了吧。
“你还是要离开的吧?我都能了解的。是我们的错,可是喜欢一个人应该是无罪的吧?”他的喉咙像是被扼住一样,几乎发不出声音。
“喜欢一个人是无罪的。”她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她笑了:“我也这么想。”顿了顿,“同时喜欢很多人,算不算有罪呢?”
弥把一切都坦白了,等待着众人的责备。可是雅臣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你果然比我们勇敢。”那个孩子肯定一早就知道了,她不会对他们的痛苦熟视无睹,迟早也会主动提出来。
“她,怎么说?”侑介的心提了起来。
“她会永远和我们在一起的。”弥的眼中深深浅浅的阴影化作了淡淡的笑意,“不可能让她离开的。”
梓一言不发。“喜欢吗?她所说的喜欢,是和他们一样的心情吗?还是因为害怕孤单,只是简简单单地需要他们的陪伴?”
右京扶了扶眼镜:“挽留是没有用的。”他的笑容十分危险,“只有让她意识到不能离开,或者说失去离开的希望,我们才不会失去她。”
梅隐坐在沙发上小口地喝着果汁,年纪长了这么多,还是沾不了一滴酒。“他们一定会觉得自己贪得无厌吧。怎么可以同时喜欢着那么多个人呢?”她努力地思考,“应该,应该会有一个最喜欢的人吧?”
可是每个人都有和她的回忆,难以割舍,举足轻重。
“纯君?”
“啊,终于通了。好久不见,有没有空出来和我见一面?”
“唔,好啊。”
她并没有特意打扮,只是对方的眼神让她不自在。“哎,怎么了?”
纯摸了摸下巴,眯着眼道:“又变漂亮了。”
她愣了愣,抱怨道:“怎么把用在别的女孩子身上的那一套放在我身上了?就算纯君说再多的好话,也是没有用的哦。”
“咦,怎么这样!真是越长大越冷酷了呢。”他摸摸头发,有些尴尬,“现在过的好吗?”
她想了想,微笑起来:“怎么说呢,比我希望的好很多吧。”
“其实我一直都搞不懂你想要些什么,总觉得那会是非常困难的事。”纯有些失落,“可能是我想错了。”
“我还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呢,怎么总是不能够了解你。”
她微微低下头:“这样反而更好。你要是什么都看穿了,我也会觉得不安啊。”
纯想要了解的那个她,一定不是他所希望的那个,还不如就保持一些距离,让她停留在他美好的记忆中。
她垂下眼睛,吸着果茶,一言不发。
“哦,我爸很想见见你。你也太狠心了吧,这么多年都不来我家拜访一下,毕竟当年我爸还是你爸的至交呢。”
她笑了笑:“我会去的。”她问,“总是说我,你自己呢?”
“还不就那样,每天忙工作,但是比开始好很多了哟,起码还有时间出来玩。开始的时候,真的是一头埋进去,可能连休息都忘了。”
梅隐不认同地皱起眉:“再怎么说,身体最重要,为了工作而坏了健康,多不值得啊。”
他漫不经心:“反正也没人在乎。”心底却在期待。果然,她说:
“我在乎。”她有些痛恨起眼前的他这样无所谓的态度,分明就是在掐住她的命脉。
“为什么?”他明明知道答案,还是问了,就是要让她为难,他鄙夷起这样的自己。
“我喜欢过你。现在你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比我幸福。”她一字一句,态度认真。
纯将手臂交叠放在桌面上,头靠在上面:“喂,织姬,要是等到一定年纪,我们还没有伴的话,就结婚好了。”
“想什么呢,我一定会比你还要早结婚的。”
“我当然知道你很优秀,只是说万一嘛,就算是你,也会觉得孤单吧?这样的话,和知根究底的我在一起,不是很好吗?”
她将身子前倾,脸颊靠在桌面上,正对他的脸:“要是会在一起,现在就可以。既然没有在一起,就说明不合适。”
纯伸过手,按在她的头顶,温暖地笑出来:“我只是随便说说的,总是这么严肃,会早衰的哟。”可是我觉得很合适,因为我爱你。
“你现在和朝日奈家还有联系吗?”纯突然来了一句,倒是让她噎住了。
“唔,事实上,我现在住在他们家里。”
对方唰得一下起身:“咦,可是,可是你们不是没有关系了吗?”就连麟太郎的女儿被称为她的姐姐的那位,也不是麟太郎的亲生女儿。
“说来话长,反正现在我就住在他们家。”
纯怀疑的眼神让她颇不好受。“是暂住吗?”
“嗯,得看情况。”她担心纯会发火,幸好他没有,只是冷冷地问:“既然都能和并不是多么亲近的他们一起住,为什么我邀请你的时候,你会那么毫不犹豫地拒绝?”
“对不起,或许是因为我觉得,我大概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失去一个朋友的。”
纯的怒火被激发,但他的音量还是控制在正常范围内:“那他们算什么?”
既不是朋友,也不是亲属,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我有喜欢的人。”她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的怒火。
“那,那也不应该……”他没有资格反驳,朋友是没有独占的权利的。
她有些烦恼:“问题是,我不知道我真正喜欢的是谁。”
纯突然燃起希望,强忍着自尊心说:“嗯,可能你并不是那么喜欢他,怎么会连喜欢的人都分不出来呢?”这句话无疑打了自己的脸,可是他俩都没发现。
她勉强笑一笑:“嘛,大概是这样。可是有时候也想要喜欢别人,为别人全心全意的感觉应该很好吧?”
“什么嘛,一点都不像你。”他只有装作不在意,才能继续当她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