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没有任何人能够救我,包括我自己。
她大口地吸入一口早晨的清新空气,借以醒醒自己的脑子。总要找些事情来做吧,她不能做一个闲人,这样让她觉得过去的努力全都成为了一场空白。梅隐从不认为,过去付出了那么的辛苦,现在就可以安享其成。所以说定下一个目标的时候,就应该想想达成之后要做什么,否则就会觉得十分无趣。
椿出现在她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他本人也表现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倒是让她放下心来。比起侑介,这位可是更加不好对付一些。尽管他对待别人有时会很随意,但是对待感情确实是很认真,所以她无法将他等闲处置。她一直想和他说清楚,但是椿不肯给她这个机会,明明每天同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他却能很刻意地在她在场的情况下沉默。她看着椿的眼睛一直没有变,非常的温柔和信赖。他并不是对她最好的人,也对她不够了解,可他却能像年幼时的弥一样,用自己的方式贴近她的心,所以她对待他总是有格外多的善意。
椿西装革履,英俊不羁,很难得的,她没有见到梓。椿指了指路边的咖啡屋,像是想要邀请她进去喝一杯。她微笑着,向他走近。里面的空调开得很猛,椿特地挑了个不太能吹得到的地方,他伸手为她拉开了椅子,动作熟练而轻巧。他坐下后便有些局促,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开口道:“最近很少见到您,是很忙吗?”他搓了搓手,眉毛也微微皱起:“还好吧。只是梓他比较忙啦,我当然要在他身边帮帮他。”她垂下了眼睛:“这样啊,有时候忙也是种好事呢。不过还是要注意身体。”
“织雪小姐呢,回来后一切都好吧?”他像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一直没有什么时间和你聊聊呢。”她也不戳穿他的谎言,只笑道:“确实。谢谢您的关心,一切都好。”顿了顿,“你们的关系现在还是这么好,真令人羡慕。”他捂着杯壁的手不自觉颤抖了一下,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她:“你也这么觉得吗?”她察觉到了异常,但还是迅速回应:“当然,难道不是这样的吗?”椿敛去眼中的伤痛,不再说什么,他将那么滚烫的咖啡直接大口地咽了下去。
“回来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他这样问她。她也只是老实地回答:“不知道,想做的事情已经都做到了。椿先生呢,当时的理想有没有实现了?”“--也许吧。我能够成为独当一面的声优,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想要配的角色。”他这样平平地说,她完全听不出来他的感情,只道:“那真是太好了。”
外面已经出了阳光,但日头还不太烈。椿不再是原来那个一往无前的他,他也会怕拒绝,他终于是个真正的成年人。一直充当着气氛的调和剂的他,也收敛了自己的多话,在她面前再也不会露出自己的真实情感。梅隐明明该为他感到高兴的,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遗憾。
“要是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能不能告诉我?”她惊讶地看着他,眼神一如往常。他暗想,就是这么一双眼睛,总是能够迷惑着他,做一些本不该做的事情。“我一定会告知您。”她明媚的笑容就如阳春三月的新水,那么温婉。她坚信他是不会伤害自己的,也不会伤害这个家庭,因为他一直是个这么好的人,让自己自惭形秽。
椿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她只说想要多留一会儿,便让他自行离开。看着街边穿着时尚漂亮的女孩子,脸上有着与生俱来的青春和活力,她莫名有些羡慕,她永远也得不到那样的单纯。她得到的太多了,再贪心可是会失去的,于是便将脑中的想法抛置一旁。她盯着手机联系人栏里麟太郎的名字,心下暗叹,她还是没有做好准备如何与他相处,就像认识一个普通的人那样,她也做不到。虽然确实答应过美和,她还是拖延了一段时日,借以做些心理准备。
对方接得很快,像是正在等着自己的来电。她内心有些感慨,这个人当父亲,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呢?倒是对方先开了口:“织雪小姐···”她不知道麟太郎怎么会有自己的号码,但很快街道:“您好,希望没有打扰到您。”他忙回答:“不,怎么会呢,你请说吧。”“其实呢,我是想说···”她难得有些停滞,“我想为当年对您不太礼貌而道歉。”麟太郎似乎很吃惊,连连说:“怎么这么说,当初是我的错,吓到你了吧?我的本意不是那样的,请相信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觉得自己是个没有人需要的孩子。”他叹了口气,“我以为你想离开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想到我这么说倒是坚定了你离开的决心。”
她在电话那一头回答:“没有的事。我的离开不能怪在您的身上,是我自己的原因,您不必愧疚。”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在你离开后的一年,绘麻十分伤心,她觉得自己害得你负气离开,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不必要的。”后来的话语接近喃喃自语,“我承认,我是将它当作你的弥补来抚养,但那也是一开始,后来我是真的希望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她静静地听着他的叙述,神色突然有些寂寞。是的,他们是一家人,自己并没有什么资格难过,只是听着麟太郎这样说,她的心里却有些揪痛。
“对不起,但也是你离开以后,当绘麻问我说父母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抛弃她的时候,我带她来到她父母的墓前,她哭得很厉害,她说:‘我以为我对你们是不必要的孩子,我很难过,我不知道···对不起。’就在这时候,我想起了你,我也曾有过一个女儿,她很喜欢在睡前听我讲故事,有一双很漂亮的大眼睛,她很听话地将糖果收集在一个罐子里,让我代替成日都要饮用的酒水。”他泣不成声,“我知道,我不配,但是我···对不起。”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为什么不将我要回来呢?”“我曾经去见过你一次的,你躲在保姆的身后,不肯接近我。你瞪着那双很像我妻子的眼睛,对我说:‘我不认识你。’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觉得世界都在天旋地转了。你转身乖巧地念书,家庭教师就在你身边监督你,你对她说:‘我要成为一个让爸爸骄傲的孩子。’这个时候我就觉得,你如果不是跟着我这个酗酒的父亲,大概会幸福得多吧。”他顿了顿说,“但是后来我就在为这个决定终日后悔了。曾经有一次,我在你的学校前等你,发现你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俯身坐进车子,脸上的笑容十分自然,我就在想,你是否还愿意跟我回来呢?”
她的童年里,一直觉得得不到父母的爱,没想到有两位父亲为她倾尽全力,保护着她脆弱的心不受伤害。她突然抽泣了一下,心脏紧缩般的疼。“绘麻她是个好孩子,像你小时候一样乖巧,她有的时候让我为她讲睡前故事,我却在想,凉宫先生会不会这样做呢,我很快否定了,他的性格不可能让他做这种事情,于是就难过起来,要是有一天你回来,发现有一个人已经顶替了你的位置,会不会觉得难过呢?”
她终于泪如雨下,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唇,免得颤抖的声音传到另一头。“对不起,我不仅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绘麻,因为你的缘故,我有时会故意冷落着她,就担心对她太过爱了,那么你回来以后会不会觉得不公平呢?”他哽咽住了,“我明明只有两个女儿,可是谁也完整地没有得到我的关心,我实在是太失败了。”她使劲地闭了闭自己的眼睛,让自己的声音回到水平线上来:“不,您只需要爱着绘麻一个孩子就足够了。我的那份已经有人弥补了,所以真的没关系。”她接着道,“以后,以后一定要更爱自己,然后爱着绘麻和美和女士。这样对我来说,才是最幸福的事情。”他的眼泪如同山泉一样喷涌而出,说不出话来。
“绘麻的婚礼在即,我希望你能作为她的妹妹上台致辞,好吗?”他紧张的声音通过电波传过来。她想了想,问道:“绘麻也希望这样吗?”“尽管你一直说不怨恨她,但是这个孩子的心中还是藏着一份难安,只要你来,她一定能解开自己的心结。”既然这样,她说:“好。”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能时常问问你的情况吗?我只是想知道你好不好,有没有什么想要帮助的。”她这时才发现,自己也是被爱着的。“好的,要是您也不介意,我也会经常问问您的近况。绘麻小姐永远是我的家人,尽管我不能真正成为您的女儿,但是我愿意将她当作我的姐姐。”
“请您不要介意,我还没有跨过心里的那道坎。”
麟太郎却是笑起来:“没事,只要你开心,就好。”
麟太郎的话让她内心十分感动,像是被温水浸泡过一般柔软。她问雅臣说:“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承欢膝下,可是麟太郎先生还是愿意关心我呢?”她是真的疑惑,雅臣却温柔地笑了,点了下她的额头:“这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父母不是因为你能成为什么样的人才爱你,是因为你是你自己才肯付出爱。”问出这样问题的你,是否永远也看不见身边的爱呢?那么他还需要等待多久呢?又或者说,他还要束缚自己多久呢?雅臣陷入沉思。
“我不懂,但是很感动。”她顺着自己的心意说,雅臣被逗笑一般地,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是回来后的第一次,雅臣对她这样亲密。
“只要你希望,有很多人能爱你。”可是她却认真地说:“我不想要。我只希望我们大家都能幸福。”所以她只想要充当一个家人,而不是侵略性太强的恋人。家人是不会被失去的,而恋人一旦闹翻,他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