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不睡。”
“睡着的话,时间就会过的太快,我不舍得。”
“云儿,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时间。”他轻柔地笑,手抚着我的鬓角,伴着手指的节奏轻轻念着,“一、二、三、四、五……”
我莫名:“子房,你在干嘛?”
“这不就是云儿的催眠术?”
“催眠术?”这个词我似乎只对颜路提过,我抬头故作深奥地瞥了一眼他,“一定是子路师兄!泄露了我的至高心法给你了吧?”
他唇角噙着更浓的笑:“没错。我试过,的确很管用。”
“管用?你用过几次?”我忽而有些为他操心,他夜里会经常失眠吗?
他完全体会出我的言外之意,轻轻道:“云儿,只是偶尔。别多想。”
我叹了叹,往他怀里拱了拱:“子房,别数数了,给我讲讲故事好吗?说说小圣贤庄各种好笑的琐事好不好?”
“这倒是还真有很多,比如……”
“比如你做了什么坏事,把大师兄气的脸都绿的事有没有。”
“云儿原来要听我的丑事。”
“是啊,这样心里就会舒畅许多。”我阴险一笑。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让大师兄最为头疼的还是云儿了,总是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让弟子们看我这个三当家的笑话。”
“唉唉唉,我是要听你的丑事,别转话题好吗?”
“比如大庭广众自己的娘子要暗算自己,要把我推入水中。比如新婚当夜嘴唇被咬破,被弟子们揣测了好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如何解释挽回颜面。比如喝醉酒后……”
“子房……”
“嗯?”
“你还是数数催眠我吧…..”
他坏坏一笑,收住了话题。也不知道他数到了多少,只觉得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有韵律般地旋转,慢慢地自己就微醺入梦。
幸福的家是不是就是这样,只要还有那个怀抱接纳自己,就会觉得还是如此完满,慵懒的打情骂俏里是最自然无暇的柔情,无论生活往心房填入了什么,再尖利再粗糙,都会被揉捏地异常柔软。过去看到母亲在父亲怀里如花的笑颜,只是觉得那是妈妈最美的表情,如今自己遇到了那个他,才体会到母亲最心底深处的触动,那是有多甜蜜多满足啊,此生无憾,可以不可以这样说?
自己再睁眼便已是清晨,直面而来的是穿过窗棂照进来的光亮,而不是他的怀抱,身边空荡,心更空荡。
他有太多事需要他的筹策,就算离别在即,我也不能打乱他的步伐……有叹息落下,但自己所痴迷的就是这样的他,如果他因为儿女私情而被牵绊,那就不再是那个张良。而我能做的,就是与他一同完成那个目标,不会因为的我的存在,而让他做有悖于自己志向的任何事情和决定。
虽然张良没有说,但我很明白,大秦律法严苛,秦始皇的旨意,扶苏再多宽容也不会再有更多的时日。
我想离开前,我该去见颜路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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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路坐在水榭之中,端着书卷,还是那个宁静淡泊的他。
我知道对于他来说或许分别也可以是最为云淡风轻的人生一瞥。其他的话都不必多说,我拿出扶苏的令牌交给他。
“子路师兄,危急时刻这个肯定有用。”
他有些意外:“这……为何不交给子房?”
我坦言道:“怕他顾忌太多,这毕竟是扶苏赠与我之物,如果查出什么,难免牵连。师兄看待世事透彻,孰轻孰重自有考量,很多时候,就是一念之差。交给师兄,更让人放心些。”
颜路轻轻一叹:“子雨的心思细腻,想的也是十分周全。”
“师兄,这也是向你学习来一些皮毛而已,多谢一直以来的授业解惑。”我深深一拜。
他连忙扶起我:“何必如此客气。”
“子路师兄,日后子房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凶险,更多的是……”
他语调沉了沉:“子雨是指子房所言的害怕之事?”
“是,师兄。”我看进他的眼,诚恳道,“你也一定要保重,子房在最困难的时候我相信有你在身边不会有过不去的难关。”
颜路颔首:“子雨也要万事小心。”
“还有公主她…….总之,我能脱身之时一定带着公主一起回来。”我扬起一个微笑,一本正经告诫道,“你可不要忘记自己的许诺,你可把传家宝玉佩都压在公主那里了,以之为诺,不可以抵赖!”
颜路唇边浅浅莞尔,目光却是深深,眸低拂过一抹轻烟似的微哀,幽远清淡的感喟。他慢条斯理地收起手中的令牌,动作缓缓,用无声回避我言中之意。
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真一心只愿和儒家共存亡?
对于他自己的确也有万般不舍:“子路师兄,一定要保重,好吗?”
他目光定在我脸上,珍重的沉凝的,半晌,却不肯定我的问句,只是有缓缓移开目光,望着湖面淡淡道:“过了正午扶苏就会派人来。”
我背脊一凉,心底有一把刺刀划过,没有想到比我想象中来的更快。
他似乎读出了我神色的异常,早有意料一般的没有意外,柔和的目光带着一份安慰:“子雨,子房早上出门差不多该回来了,别让他找不到你了。”
喉头涩涩的有一丝哽咽,我点了点头已说不出一句话来。颜路一定早就料到张良没有告诉我第二天便要走,所以才帮他开了这个口。
心底的酸涩又翻涛而起涌上了眼眶,水汽迷住了视线。我快步跑着回到屋子,张良还没回来,倏尔想起自己一直在绣要送给张良的锦帕,却手艺太差,至今都没完成。如今要分别,自己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他随身携带做信物,实在也太…..神经大条。我连忙把锦帕翻了出来。
诗经中有民歌唱‘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芍药在当世是爱情之花,有情男女会互赠以表爱慕之心。定情之物上用芍药的形象自然最适合不过,这锦帕上的芍药的花纹还是向颜路请教来的,按照他的画法临摹了上去。
我的刺绣技巧还是不够熟稔,想加快速度,针却总是扎到手,自己已经明显抑不住心底的焦急,手指都在微微地颤抖。手中的针就这样不停扎着手,每扎一次,都让自己更心急一分,急地眼泪都要掉下来。
心中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执念,似乎要把所有的寄托千丝万缕的离愁都绣到这张锦帕上,留在他的身边,才不至于织成自吐自博的密网,纠缠着让人压迫窒息。
并没有多久,耳边脚步声便渐进。张良进屋来走到我面前,视线凝在我的手上,话还没问出口似乎就看明白了所有,似有动容的语噎,长睫下双瞳深黝。
他拿过我的手,怜惜地看着,忽而含入嘴中,舌尖轻舔伤口,等他松开口,指腹上的血迹已尽。
“别做了,云儿。”他拿过我手中的锦帕,很认真的欣赏了一翻,含笑道,“这样就很好,虽然没有绣完,开了一半的花,也别有风致。”
我从他手中拿回锦帕,不理会他:“连叶片都是不完整的,也等我这一片花瓣绣完才行。”
刚下一针,又刺到了手,血色染到了丝线,染到了锦帕,很小的斑点,像被夕阳染红的露珠,倒也特别。我酸涩一笑,努力想稳住手,却还是止不住颤抖,很是泄气。
我这个样子张良一定又会看不下去阻止,我便转过身,隔断他的视线。人在某种时刻就会变得异常固执,就像现在的我,一块看似不重要的锦帕,却因为自己的内心有太多的超负荷的情感要承载于它,变得珍贵变得重要无比。
后背感受到一股被包裹的充盈,是他拥上的怀抱。他抬手,握住我拿针线的手,稳了稳。
“云儿,不用心急,就算绣不好,在我眼里它都是最好的。”
他手心贴着我的手背,手指挡在我捏手帕的拇指和食指前:“我帮你拿着,别再扎到自己手了。”
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却让自己感动的心仿佛都要融化掉:“子房,我会扎到你手的。”
“我倒想试试,云儿的针有没有子路师兄针灸的银针厉害。”
我哭笑不得,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专注到锦帕上。有他的安抚自己总是更容易镇定下来,此刻也是一样,手上的动作真的稳了许多。
屋里的日光缓缓移动,那是时间流逝的轨迹,我们就这样相依,谁也没有说话,只余针线穿过锦帕的细微声音。线渐渐短去,锦帕上的芍药舒展开了花瓣,开地完满。
我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子房,天天带身边。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可要检查!”
他笑意暖暖地接过:“好。”
信物不在贵重而重在意,此刻倒让我想起一首诗来:“芍药斩新栽,当庭数朵开。东风与拘束,留待细君来。”
这才想起,似乎是唐朝后,芍药还有另一层的花语,将离。离别之花,有很多的诗句用芍药寄托了情人离别时的恋恋不舍。我不由涩然苦笑,此时送出,自己是不是真有些太过应景了……
“留待细君来……”张良沉吟着似在回味咀嚼,声音字字如珠、清冷绵长,腰上的手臂微微收紧,他的身体贴着我的后背,下巴抵在我的肩上。
似会有千言万语,却只是鼻息微微一促轻拂过我的耳廓,如细柔湿润的晚风,袅袅的圈绕着我的心田,吹皱了几圈纤细的浪。即使有太多凄酸,也是皎清的暖色。
锦帕上的芍药展开在他的掌心端详许久,他才收起放入怀中,又从袖中拿出玉笛放入我手中。
他的语气里多放了几分轻快:“云儿闲暇可以学一学吹笛,免得太过无趣余下太多时间用来胡思乱想了。”
我不由皱了皱眉:“子房,你送我东西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话吗?”
他微微一笑,追忆道:“云儿,这个笛子从小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也排解了我许多的苦闷,特别是那段最难熬的日子……”
“你送给了我,那么当你烦心,想再想吹的时候该怎么办?”
“我现在不是有了云儿的锦帕?烦心时候拿出来看便是了。”
脑海冒出他拿着手帕发呆的摸样,忽觉几分好笑。
“云儿你笑什么。”
“我还是觉得你吹笛子的样子更玉树临风一些。”
“云儿既然这样说,那笛子我还是留下吧。”
“不行。”我连忙接过笛子,心里暗暗鬼笑,我不在他身边,他还要耍帅给谁看,还不如拿着手帕思春呢,傻是傻了点,但也可避免不少桃花吧。
我的小心思似乎一眼就被他看穿,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又笑笑道:“云儿,我教你一首我最喜欢的曲子如何?”
一阙短笛婉转入耳,似满载着飞扬的情思,拂开时光的雨帘,溅湿了心绪。少了恬静的悠然,多了幸福的忧伤。
这是很熟悉的曲调,正是我练习两仪剑法时听到的那首曲子。原来真的是张良,暗地里用笛声指导我的剑法。回想起来,让人恍然,那时候伏琳和我说的话他都听见了吧,我与伏琳比试六艺全是起因于他。其实我与伏琳都有那么些傻气,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努力那么多,去在意一个比试的结果,只为让感情的输赢更加心服口服。
想到这,心中又掠过一丝奇怪的感觉,在张良最为困难低迷的时候,伏琳会不会在他身边呢?但很快隐约的醋意就消散,既然自己不能陪伴他,伏琳是能干的女子,张良的生活起居一定可以被照料的很好,我是不是该为他高兴才对?渐渐浮起在心头的是苦涩,映照当下的甜蜜,让人说不清滋味。
他拿起我的手,放在笛子上。
“云儿,试一下。”
我的唇触到笛子光洁的面,那里还有他留下的余温,心中一热,就算他不在身边,每次吹笛子,触到他唇放过的地方,就像是间接的吻呢……耳根一热,突觉自己这个脑洞开的实在有点过于肉麻。
我回过神,试着吹响笛子,笛音刚入我的耳膜,眼前忽的一黑。
迷迷糊糊中,耳畔似有他清朗的声音在低喃。
“云儿,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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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芍药斩新栽,当庭数朵开。东风与拘束,留待细君来。”唐-卢储
新栽的芍药花开了几朵,风也不舍得吹落,留给我的爱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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