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龙台乃是楚国礼祭之殿,位于皇宫华池北岸,由一条能通八驾马车并行的庄康大道从金銮殿北桥延伸至华池岸边,道路两旁盏起道道冥灯,十八根雕龙巨柱从湖岸立起,撑着一方水上殿宇,此刻殿宇的天台上烛光摇曳,遍披素缟,御用舞女们在哀戚宫乐中悲歌祭舞,端得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早闻楚女绝色,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梁国主使冉文却不合时宜地感叹道,在这国丧哀宴中显得尤其刺耳。他虽是文官,却是虬须黑脸,长相极为粗犷,口中对舞女们称赞不绝,眼睛却是瞧着牧宁,目中流露出混杂着恭敬和欣赏的神色,这可是梁皇钦定的女人,他绝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在座的楚臣闻言俱是心中震怒,冉文此话意有所指,蔑视楚朝的意味不言自明。
“冉大人此话怎讲?”楚相卫图出言质问道,他声音不大,众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牧继心中一突,和梁国主使交恶绝非他所愿,只是卫图乃楚国三朝元老,对楚国可谓鞠躬尽瘁,威望极高,登基之事还需仰仗于他,因此忙准备打个圆场。
但牧继还未及出口,冉文却拱手告罪一声,只是那音调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寒意:“本官知此时乃是贵国国丧,若是有得罪之处还望诸位殿下和大人们海涵。只是本官见那楚女绰约,贵国男儿非但无福消受,还欲辣手摧花!是以心有所感,不得不发!”
皇亲众臣闻言都是看向端坐于牧继下首的牧宁,心情各异,俱是暗道:“来了!”
冉文一朝发难,便是疾言厉色,他奉梁皇之命而来,若是还未见得未来皇后,楚国明珠就香消玉殒,只怕自个也不消回国了。
卫图脸色铁青,这些梁国人真乃欺人太甚!他哆哆嗦嗦地支起枯瘦的老迈身躯,戟指冉文,怒道:“莫非梁国上使把这当成自家国都了?我大楚自有待客之道,但若是那恶客登门,乱我国丧,却也不消多作客气!”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不料这两人甫一交锋便是毫无转圜余地,直接就撕破了脸!
那些舞女何曾见过这般场面,当下都是惊骇不已,脚软之下纷纷跪地,哀乐声也是渐渐停息,场中气氛凝重。
“宁公主不日将入我梁国为后,如今受恶奴欺压,这便是大楚的待客之道?”冉文一拂袖,也是站起身来,遥遥对牧宁恭敬一礼后,续道:“此事我等必要追究到底。”
冉文自入了大楚京城,屡次求见牧宁而不得,心中自是焦急无比,还以为牧宁在昨晚的刺杀中已经出了甚么意外,这闷气早已憋得无处可发,此刻受激,上国臣民的傲慢姿态便是再也藏不住了。
“好了好了,如今乃父皇守灵之日,两位还是不做这意气之争为妙。”牧继慌忙圆场道:“只是我大楚此刻无做主之人,还待新皇登基后,再议此事。”说到这,他心下一喜,看来那梁皇刘然对牧宁的重视还远超自己想象,而他乃牧宁亲兄,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一念至此,他不由瞥了牧苏一眼,只见老二眼观鼻,鼻观心,好似对此间风波充耳不闻一般,甚是奇怪。
“哼!”卫图无奈坐下,此刻这位老臣对牧继已是失望至极,国之尊严却被牧继说成是意气之争,先帝若是闻及,便是把这不肖皇子废为庶民也不稀奇。
“皇上.....皇上,您去的太早了啊......”卫图颓然闭上双目,眼角不由溢出混浊泪珠,再也不言了。
一国国丧,竟被外使于丧宴咆哮,只消有点血骨的楚臣都是胸中积郁,心生怒火,奈何楚国此时仰人鼻息,如今明君已逝,是不得不强忍下了。
冉文扫视了一圈,见无人再来触他霉头,心下稍快,便待重新落座时,一道女子柔越清音蓦然响起。
“我楚国不愿刀兵相见,乃是为民生而计,父皇仁德无双,深恐刀兵一起万民涂炭,却不是畏了你梁国兵锋。”牧宁平静如水道:“今日之事传出,我楚国必是群情激愤,军民上下同心戮力,只消朝廷下令伐梁,后果怕是你这小小使臣担待不起。”
此话一出,群臣振奋,卫图倏然睁眼,不敢置信般看向牧宁,心下叹息更甚了:“公主殿下,你惜不是男儿身啊......”
冉文受此斥责,愕然不已,稍稍思量后,不由冒出了冷汗,他只道楚国君臣一代比一代软弱,却忘了楚人早已愤懑填胸,若是太过放肆,怕是楚人盛怒之下,就连楚朝都要掀翻了,行那伐梁之事也不无可能......这般后果,梁国虽不惧,只是若追责于他的话,他却不得不惧。
不过他也是能屈能伸之人,想通此节,当下便是庄重躬身,歉然道:“宁公主殿下深明大义,说的极是。下官冒失,口出狂言,还望在座诸位勿怪。”
在场的楚臣们看惯了梁国官吏的傲慢姿态,哪里见过梁人这般恭谦有礼过,一时俱是愕然。
冉文说完,便恭敬落座,神态庄严,与之前的狂妄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今日赴贵国国丧,我国亦是准备了一份厚礼,特此呈上。”见冉文落座,梁国副使彭亮起身一礼道,这彭亮身量不高,憨态可掬,再加上天生便是一副笑脸,乃是唱红脸之不二人选。
说完,他身后的两位使团人员便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方长条形木盒,郑重呈了上来。
彭亮拢了拢袖袍,用酒水和细绢净手后,珍之又重的打开那方木盒,从中拿出一柄华美长剑来。
只见那柄长剑的剑柄外鞘雕着紫金凤翅,在烛光中熠熠生辉,一呈于人前,立时便盖住了丧宴的哀恸氛围。
此剑太过耀目,于丧礼不合,不过楚国众人却不欲发难,只因其珍贵程度确是一览无余,比起梁国人以往屡次送那粗制滥造之物来敷衍,现下虽是不择时机,但已好上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