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称和尚去的匆忙,回来的也很快,白舒才坐下没多久,月称就端着饭菜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抱着热水木盆的小沙弥。
见到白舒坐在地上,月称微微皱眉,直接问那小姑娘道:“女施主,何故不让他人入院?”
那小姑娘一副虔诚的模样,眼睛都没睁开道:“是他自己不进去的。”
月称听闻并没有多言,似是早就知道这小姑娘的性子,微微叹气,扶起白舒向院子里走去。
小院子不大,积雪已深,院中也有一颗玉兰树,玉兰半开,树下是一方水缸,缸中游曳着几尾金鱼,让人见之心喜。
“白施主,这南厢房是董色施主的住处,剩下东西厢房,施主选一间住吧。”
原来那小姑娘叫董色,之前听她自言自语,也是说道“小色好几天没吃到肉了。”
白舒念头一转而逝,点点头也不客道,走到东厢房门口,推门而入。
屋内装饰极简,一桌一椅一竹床,再无他物,倒是符合这寺庙的风格。
白舒进屋放下行李,接过月称手中的食物,而那小沙弥此刻也为白舒摆好了灌足用的热水。
当下白舒真心实意的向二人道谢,在这严寒天气里,能有这么一间简易的屋子规避风寒,已经是极为不易了,更不要说还有这些吃食和热水了。
月称双手合十一礼道:“施主好好休息吧,待得明日天气好了,贫僧领施主去见方丈。”
月称说罢,便关好房门,带着小沙弥离去了。
白舒洗了热水脚,草草的吃了一些斋饭,便缩在被子里,怔怔出神。
一直到了晚间,又来了一个小沙弥,帮白舒掌了灯火,提过来一个炭盆,嘱咐白舒等夜里冷了,自己加些碳进去。
白舒依旧是强打着精神道谢,他突然有些后悔没有多想就进了兰溪寺了,因为此时此刻身边的温暖更显得他内心的寒冷深入骨髓。
一直到深夜,一灯如豆,炭火不温时,白舒依旧没有睡意,他只觉得疲惫极了,闭上眼睛满是凌问儿死前那憔悴不堪的容颜,那句“小舒儿,是娘对不起你,我不能再陪着你了。”更是让白舒心痛到无以复加。
那日他抱着凌问儿,推开了冬儿离开故乡,至此之后,孑然一身,无以为生。
今夜风雪不减,彻夜难眠。
次日清晨,白舒早早的起了床,推门出去,一夜风雪已经尽数消散,阳光正好,被温暖的阳光一照,白舒反而觉得外面比屋子里面,还要暖和几分。
缸中的几尾金鱼,完全没有受到昨夜风雪的影响,反而是游的更加欢快了。
白舒转身回到屋里,将披风拿出来挂在了玉兰树下晾着,昨天披风上面挂满了雪花,融化之后,打湿了披风,今日趁着阳光正好,白舒便拿出来挂上晒着。
望着金鱼发呆的功夫,白舒突然想起来昨天月称说的,要引自己去见方丈的事情,当下也不等披风晒干,就向偏殿走去。
吃住取用都拿了人家的,如果再不去拜访下主人,的确是非常不合适的,白舒懂事儿的早,人又聪明,虽说不上玲珑心肝,但也算得上是少年老成了。
偏殿中烛火昏暗,已然不见了昨日少女的身影,见到偏殿无人,白舒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出了偏殿,白舒也不急着去打听月称和尚此时在哪里,反而是向正殿走了过去,正借着闲时光景,好好在兰溪寺里面转一下。
正殿中的僧人像是在做早课,正对着佛像念着白舒听不懂的经文。
殿中檀香袅袅,阳光穿过尘絮,将空气中的杂质照的一清二楚,有那么一瞬间,白舒忽然有些向往这种青灯古佛的生活了。
如果自己心无杂念,就不会有种种的负面的情绪了,这和无欲则刚,是一个道理。
刚产生这种想法,白舒就立刻狠狠的摇了摇头,将这些杂念通通赶出了脑海,凌问儿嘱咐他的几件事情,他还有一件,没有照做,那就是去燕京,找自己的叔父苗历。
苗历一定知道很多关于自己爹娘的往事。
白舒通过多年来对凌问儿的了解,隐隐感知的到,自己的父亲,死的有些蹊跷,有些事情,若是不弄个水落石出,白舒定然是不会甘心的。
白舒本是个性子极淡的人,换了旁人,未必能在小山村里,一住住上十六年,可如今白舒连家都没有了,他的性子,也淡不起来了,有些债,欠了再久,也还是要还的。
绕过大殿,僧人渐渐变得少了,远远的,白舒听到了远方传来了鸟儿的鸣叫声,这声音在兰溪寺的清晨里,显得格外的飘渺动人。
白舒顺着声音找了过去,终于在石板路消失不见的地方,见到了一座不大不小的湖。
湖边有一只白鹭,正在低头戏水,时不时的还抬起头来,叫上一声,离近了听,这叫声欢快响亮,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心里痛快。
见到这开阔的湖面,听到白鹭欢快的鸣叫,白舒胸中的郁结之气,突然消失了不少。
若说实话,白舒此刻已经爱煞了这兰溪古寺,礼貌识趣的僧人,傲雪盛放的花朵,水缸中的金鱼,平湖边的白鹭,此番景象,岂是之前白舒生活的那个小村子,能比的上的?
但可惜的是,此时此刻,面对美景,白舒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只剩下形影相吊了,如此看来,这景色,便显得有些萧索了。
湖边不远处,有一间禅房,结合着湖边的白鹭看过来,白舒突然想起了董色昨天所说,要抓大和尚养的雪鹭炖汤喝的事情。
看董色那不把月称和尚放在眼里的样子,当得上董色一句大和尚的,怕应该说的就是方丈了吧。
这时白舒再去看这白鹭,便觉得昨日董色口中雪鹭这名字当真是恰当,它的美丽与优雅,已经不输于那胜雪三分的玉兰花了。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干脆去见见方丈吧,白舒心里这么想着,便沿着湖边,慢慢的向禅房走去。
这间禅房不大,门窗都开着,屋子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白舒喊了几声,不见人应,便进了屋子里面,整个屋子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的一幅画。
画中是一座十六檐宝塔,拔地而起,成通天之势,望不见其顶,更为令人惊叹的是,这宝塔,是建在水面上的,宝塔之下,是错综复杂,纵横交错的水上建筑,房屋,平台,甚至是树木都一应俱全。究竟是多么庞大的工程,才能将这么一座小城市,建在水上面呢。
看到这幅画,白舒立刻知道了这上面画的是什么,正是西辰古国的澄湖寺,那座十六檐宝塔,便是传说中,上及青云的通天塔。
一直以来,澄湖寺都是佛教弟子心目中的圣地,没想到连兰溪寺这样的偏远小寺,都有着澄湖寺的画像。
也不知道这幅画是当世哪一位大师的作品,这画工简直无可挑剔,整座通天塔,栩栩如生,只看一眼,便仿佛身临其境,难以忘怀其宏大。
看完这幅画,白舒才注意到,禅房中的桌子上面放着一本佛经,封面上干干净净的,连名字也没有。
白舒好奇的翻开看了看,却意外的发现这并不像是一本佛经,更像是一门练气养气的功法,晦涩难懂,全无标点。
白舒只看了第一页的八十四字总纲就觉得一阵头晕气闷,再也翻不开第二页了。
恰在此时,白舒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便连忙放下手中的书,转身出门迎了上去。
屋外湖边,一老僧正在喂着雪鹭,奇怪的是,他喂雪鹭吃的,是一些暗红色的果子,而不是鱼虾肉类。
白舒走上前去,抱拳行礼道:“白舒见过大师,昨日天寒地冻,承蒙贵寺收留,感激不尽。”
那老僧将手中果实喂完,转过身双手合十一礼道:“老衲渡空见过施主,施主不必客气,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寺也只是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渡空和尚说话的间隙,那雪鹭已经抖了抖身上的水花,轻轻拍打翅膀,轻巧的攀上了白舒的肩头,用颈边的羽毛,亲昵的蹭着白舒的脖子。
渡空和尚低宣了一句佛号,才开口道:“这雪鹭百余日前受伤休落于此,多日来不曾吃过荤食儿,老衲本以为这雪鹭与佛家有缘,没想到却是与施主有缘。”渡空垂眸望着雪鹭,眼中泛起了怜爱道:“这只雪鹭在这兰溪百日,只和两个人亲近过,除了今天和施主亲近外,就是和偏殿中的那位女施主亲近了。”
“董色?”白舒一怔,偏头看向雪鹭,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本以为这雪鹭是只有灵性的鸟儿,却不想识人不善,它恐怕还不知道那位董色姑娘,早就准备将它打杀了熬汤喝吧。
渡空和尚似乎一眼看穿了白舒心中所想,便道:“董色施主整天喊着要将这鹭儿捉去熬了汤喝,实际上她并不是和这鹭儿过不去,而是和老衲我过不去。”
“哦?”白舒有些奇怪,不管是月称和尚,还是渡空和尚,可都是一等一的好脾气,相处起来让人如沐春风,董色就算是不讲理,也不至于和一个老僧过不去吧。
“施主有所不知。”渡空和尚叹了口气道:“这董色施主,也是个可怜人儿,她是老衲一位故交的女儿,这孩子自幼丧母,她爹又是当世的一位大人物,终日奔忙,没有时间陪着她,几月之前,她爹突然失踪,而她自己也是不慎中了一种奇毒,若不是有大能力者为她续命,恐怕她都撑不到今年冬天。”
听到那个长发垂肩,赤着双足,跪倒在菩萨前的小姑娘,也有着不顺心意的身世,白舒心中对她之前的无理取闹而产生的些许恶感,也随之消散了。
“单是如此,她也不应该对大师不满吧。”
渡空点点头道:“没错,她父亲失踪后,很多人想将她抓起来,逼问其父的下落,老衲看不过去,才将她带回到兰溪,她对老衲不满,是因为老衲不许她出寺门一步。”渡空和尚一脸的无奈,接着说道:“不过她就算是日夜向佛,加上老衲为她调养身体,怕也是只能多活几年。”
“她所中的毒奇特无比,发作的时候会让人五脏阵痛,气海翻腾,严重的时候,还会惑乱心智,所以若是她有什么奇怪的举动,还望施主莫怪,因为她那时可能是正承受着奇毒之痛。”
白舒面沉如水,心中颇为怜惜董色,但却不明白为什么渡空和自己说了这么多,便只是听着,不开口接话。
“月称也是心疼董色施主,便特意将施主和她安排在了同一间庭院,便是希望施主能陪她说上几句话,让她开心一点,毕竟两位施主年龄相若,兴许还能有些话题,还望施主莫怪。”渡空耐心的解释道。
听了渡空和尚的话,白舒明白过来,这兰溪寺里面,都是向佛的僧人,年龄也都比董色大的多,哪里有人能和董色说的上话呢,当下白舒点点头道:“这自然是没有问题,不过我最多小歇兰溪几日,不日便会趁着天气尚未寒冷,北上去燕京城的。”
渡空和尚听到白舒这么说,也不意外,转而意味深长的说道:“老衲看施主本来也是个清淡心性,但清淡中又平白缠绕着几分戾气,不如长住本寺,洗心杂念,消去身上戾气。”
“更何况,施主修习佛法的资质极为上乘,若是修习其他功法,最多也就是一个中上之姿罢了,不知道施主有没有皈依我佛我念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