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外面寒月如霜,银杏树叶落了一地,白舒打了个哈欠,远处忽然惊起两只飞鸟,一闪而逝的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白舒在月下漫步,顺着小路走了出去,下意识的往寺后面,通天塔的方向走去。
通天塔果真入云三分,就是在山上寺中,抬起头来也望不到塔顶,而通天塔却遮住了月光,将一部分影子投了下来,逐渐把白舒笼罩在了阴影里面。
白舒踩着影子越走越深,忽然听见佛殿之中悉索有声,像是有人叹息,又像是寒夜中的呢喃。
下一刻万籁俱寂,只剩下白舒自己一个人的呼吸声。
白舒压着步子,隐藏着自己的身形,缓缓靠近了那佛殿。
走到近处,白舒才发现,殿中供着一尊佛,佛像前有人在烧香。
那是个女香客,这么晚了还穿着层层叠叠的纱衣,挽着袖子给供桌前添香火。
根据身形白舒判断出来,这女香客不是别人,正是介子渝。
相传澄湖寺中供奉着八十一尊佛,白舒不知道介子渝此刻拜的是哪一尊佛,更不知道她有什么想要达成的心愿。
白舒心里只觉得有些可悲,观里的弟子来拜佛,这是什么道理。
他没有打扰介子渝,一个人披着衣服走过了这佛殿。
走了没多久,房屋越来越少,过了几颗松树,视线豁然开朗,前面有一处山崖,崖边有一条石凳,月光倾泻如水,洒落一地。
这山崖正对着通天塔的方向,抬头能望见高耸入云的通天塔,低头就可以看到点点灯火的澄湖夜景。
晚风清凉,繁星闪烁,白舒惬意的坐在了石凳之上,望着那塔那湖,心里却不自觉的想到了罗诗兰给白舒所讲的那些话。
她说凌问儿在下山之后,和白访云逃去了西辰国求佛,最后进了通天塔。
白舒已经很了解白访云了,白访云绝对不是那种会去求佛的人,而且求佛,也绝对不需要进入澄湖寺的禁地,通天塔。
白访云进通天塔一定还有别的理由,白舒怔怔的望着那画满繁杂花纹的宝塔,看着那些檐角的弧线,下意识地从怀里摸出了一粒丹药来。
是董色送给白舒的那颗藏水丹,普通人吃了之后,天启之下的人都无法感应到他。
白舒曾经对太虚后渊,对藏剑锋也是无比好奇,直到他亲自下去了一次。
现在白舒对通天塔也充满了去探索的求知欲望,他蠢蠢欲动,因为他知道,想要这个答案,就必须要进到里面去。
“白师兄?”正在白舒心里有了计量之后,他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白舒不露痕迹的把藏水丹纳进了袖子里面,回头一看,果然是介子渝。
“子渝,你怎么不睡觉,跑了出来?”白舒和介子渝也算熟络,也就没用师妹的称呼。
介子渝眨了眨眼睛道:“睡不着随便出来走走,你呢?”
白舒没有戳破介子渝的谎言,愁眉苦脸道:“徐尧这小子打呼噜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我被吵得心烦意乱,就出来坐一会儿。”
介子渝走到白舒身边坐下,捂着嘴笑了一会儿,才道:“真说起来你对徐尧已经很大度了,毕竟他处处都想与你为难,连睡觉都不安分呢。”
白舒笑了笑,无所谓道:“我是真的不想和同门比恨斗勇,争风吃醋,我只想自己安安静静地修炼。”
听到白舒这么说,介子渝一下子想起了端午介子期刁难白舒的事情。
她不知道是多少次的给白舒道歉道:“说起与同门争斗,端午那次的事情真是对不起了!”
白舒有些头痛道:“不是早就告诉你了么,这事情我没有放在心上,错也不在你身上。”
介子渝羞涩的笑了笑,有些失落道:“其实,我哥哥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以前他待人很好,自从我们被赶出了介家之后,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赶出了介家?”白舒微微惊讶,认识介子渝这么久,白舒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
介子渝低着头,用手轻轻的摩挲着石凳面的一粒沙子,苦笑道:“是啊,我娘本是介家的婢女,后来和我爹生下了我和我哥哥,我们两个从小就背上了野种的骂名。”
介子渝无可奈何的耸肩,故作轻松道:“去年我和我哥哥就被人赶了出来,剑宗也去不成,就来了太虚呗。”
介子渝说的轻松,白舒却听出了一把心酸,她没说被赶出家门的理由,但白舒也知道,这事情肯定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
“太虚挺好的!”白舒只能如此安慰道。
介子渝轻“嗯”了一声,太虚当然不错。
两人就这样坐了很久,感受着清风拂面,彼此也很有默契的没有说话。
不多时,风大了一些,白舒最后看了一眼隐藏在巨大阴影中的通天塔,起身道:“风大了,回吧。”
两人结伴回到了住处,临进屋子时,白舒忽然问了一句:“你上山想求什么?”
介子渝没有扭捏,坦然道:“姻缘。”
“特意来这里求姻缘,怕是姻缘难得?”他想到了夜晚佛殿中介子渝独自一人孤零零的身影。
介子渝叹道:“是啊,难如登天!”
“求人不如求己。”白舒说道:“去睡吧!”
白舒是在告诉介子渝,与其将希望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还不如自己去努力争取,用心经营,可白舒毕竟和介子渝的关系不是那么的好,只稍微提了一句,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
两人各自进了屋子,白舒重新躺回去的时候,徐尧的呼噜声已经小了很多,白舒也终于耐不住困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有僧人送来了斋饭,味道极为不错。
只不过众人的心情却不是如何的开心,从入寺到现在,只有一位月字辈的僧人露面,这让少年意气的众弟子颇为不平。
澄湖寺最基础的是山下数千普通僧人,而寺里面最寻常的,都是觉字辈的僧人,相当于太虚观里面的外门弟子。
觉字辈之上,尽数都是月字辈的僧人,如万相佛子李月溪和刚下山的月离,月字辈的僧人就相当于太虚观的内门弟子。
月字辈之上,则是像善能一样的善字辈高僧,一共有五位,相当于太虚观中星君的地位。
白舒之前并不知道澄湖寺的层级分划,是以对善能并不是足够的敬重,此刻想起来,倒是才觉得不妥。
再之上,就只剩下澄湖寺的三位讲经首诗,渡灭,渡垣,渡空了。
三位首座佛法通玄,据说全都是天启修为。
白舒第一次听到渡空的名字的时候,大为震惊,因为兰溪寺的住持就叫渡空,他还有一个月字辈的弟子,名为月称,这世上不该有这样的巧合,那只能说明,渡空和月称,本就是寺里的人。
到了澄湖寺白舒才知道,渡空是早就不在寺里面了,据说他是因为勾结异灵者,盗取了澄湖寺的一本佛经,才叛逃出寺的。
世人哪里会认为渡空带走的真的是佛经,所有人都说渡空是偷走了澄湖寺最上乘的功法典籍。
对这个说法白舒倒是不屑一顾,因为渡空本就是天启境界,寺里纵使有什么极为高深的功法典籍,他也没道理不能修习观看,又哪里需要偷走呢。
更何况,白舒和董色在兰溪寺的时候,渡空不惜自损修为给董色续命,一个肯为了故交之子自损修为的人,又岂会是自私的人。
任风言风语传遍了天,白舒也不会信这种说法,事实上现在白舒和董色亲如一家,渡空有恩于董色,就是有恩于自己,见渡空在寺中风评不佳,他顿时对澄湖寺平白多了几分恶感。
这寺中一定有故事!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白舒等人才见到善字辈的和尚,就连渡垣首座也匆匆的露了一面,表达了对太虚观弟子远道而来的欢迎,并表示一定会去参加今年在太虚观的四派论道。
渡垣是李月溪的师父,他都露面了,李月溪不可能不出来招呼着,吃过午饭之后,就由李月溪带着众人参观澄湖寺。
李月溪虽然剃发出家,人长的却是不丑,谈吐温文尔雅,全不像是无趣的人。
一切都显得如此的和谐,但白舒还是觉得无比的怪异。
因为昨天白舒在石壁上题字,让泪佛流出了眼泪来,于情于理,寺里的僧人都应该过问一句,但偏偏,没有任何人开口提过这件事情。
仿若泪佛流泪就和下了一场雨一样稀松平常。
这里的僧人各个面色平静,彼此之间连话都不说上一句,每次见了太虚观的弟子,都客客气气的行礼,乍看之下没什么问题,但细细想起来,白舒才惊恐的发现,澄湖寺中的人都少了一样东西。
是人情味儿!
除了昨天的善能以外,其他任何人身上,都没有一点儿人情味儿,白舒在他们身上,甚至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那些老僧如此也就算了,年轻弟子也全部都是这样,岂不是有些过分变态了么。
白舒在兰溪寺和渡空与月称接触过几天,他二人都是有人情味儿的,可跟着寺里其他人不一样。
包括李月溪,他笑着说话,白舒却能感觉出几分虚情假意。
再结合着当年白访云来通天塔,并死在塔里这件事情来看,整个兰溪寺都透着一副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