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与商铺渐渐淡出视野,道路由碎石板变成了青黑的乌石砖,前面的景色让人不禁眼前一亮,那是商王的御用园林。
一条崎岖的小路蜿蜿蜒蜒的隐入假山怪石、青松翠柏之中,少女将宽大的黑袍帽子放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脚边的花圃传来淡淡的幽香,手边的藤萝翠竹枝繁叶茂。
池馆水榭,多姿多彩,幽灵绿树,古朴清雅。
少女绝美的小脸上露出微笑,转着圈儿,黑袍下的九条尾巴将黑袍撑开,从上面看,像一朵黑色的幽菊。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她想起了开国皇帝的座右铭,不禁想要发笑。
这如今的商朝,还谈什么新不新,连支撑着这王朝的顶梁柱都早已腐朽不堪。
皇权之争,王室内战,至于举国上下,分崩离析。东征东夷而西防西周,南征北战,连年如此,怎叫一个国泰民安,宴平安乐!
看那朝歌城中的百姓们,早已在糜烂的气息中麻木不仁。
少女似乎是已经看到了这个时代的悲哀,她踏着步子继续向前走去,不再有半点踌躇,像是下定了决心赴一场鸿门盛宴。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酒香,顺着酒香,又闻着肉香,再往前,传来了丝弦之音。
绕过御林苑,庄严肃穆,气魄宏大的鹿台殿赫然出现在面前。
群臣危坐在矮矮的檀香桌前,桌上摆放的是杯酒熟肉。白发冉冉的帝辛正坐在鹿台之上,黑色的御座传下无与伦比的威压。
群臣与帝王的中间,是翩翩起舞的御者。
笙歌曼舞摆动轻裘,一颦一笑如怨如忧。
鸣钟击磬,乐声悠扬,和弦声点缀着这无声的天地。
今天的纸醉金迷,就是他最后的倔强。
“长巨姣美,天下之杰也;筋力超劲,百人之敌也。”何用之有?
“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何用之有?
三十多岁嗣位,一生南征北战三十余年,开疆扩土,强民富国,何用之有?到头来还不是背了个千古骂名吗!所谓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如果真这样的话,那也不错了,少了后人无穷无尽的诟病。
今天没有王室内斗,也没有东夷西周。有的只有这眼前的歌舞升平。
将近黄昏,暮色苍茫。少女脱掉黑袍,安然的向鹿台殿走去。她是这商朝最后的见证者,可不能喝醉了。看着君臣相敬,听悲曲长歌,这最后的哀愁,只使得一人独享。
少女沿着白玉石阶向上,抬头看向富丽堂皇的宫殿,分外壮观。登上鹿台殿的顶层,朝歌城中,一览无余。远处的城中已经升起了点点灯火,阑珊的火光透过灰蒙阴雨,迷蒙成一个个桔黄色的大蒲公英。
“惟我商王,布昭圣武,代虐以宽,兆民允怀。”或许是违背了《伊训》中那个戴德的君王之征,所以才沦落到这个地步的吧。可一切都无所谓啦,内忧外患的国家,能拖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最后一晚,沉醉于那美酒中罢了,沦陷于那美色中罢了,不问苍天亦不问鬼神,只给自己一个安乐罢了。
静夜在灯火与歌舞中显得躁动起来,君王和奸臣、佞臣,忠臣一起饮酒。不分帝王将相的肆意,他一生之中,只体会过这一次。
“朝歌夜弦五十里,八百诸侯朝灵山。”,晨光初露,东边泛白,日渐高升。
一声悠扬的号角声冲天而起,牧野的十九万商奴溃不成军,周武王姬发带五万勇夫斩恶来,破煞瘴,长驱直入,直捣朝歌城。
帝辛终知无路可退,他穿上了象征最高权力的帝王宝衣,并戴上了象征帝王权力的五枚圭玉,他要把自己拥有的一切,包括他自己,都付之一炬。
“时甲子夕,商帝辛自焚于鹿台。姬发至,扑灭大火,寻得帝辛遗体,操黄钺取首级以示众。”
少女坐在鹿台殿的顶层,见证了商朝六百多年的结束。姬发乃神勇之人,她想着自己死在其剑下也没什么。十八岁被献祭给商帝辛,十九岁死于周武王的剑下。想着自己这一生,应该够简单了吧。
可为什么自己这简单的一生,依然会被如此诟病......
自己不过是赶上了商朝的灭亡,为什么整个天下都将责任归咎于我......
诋毁我,污蔑我,诽谤我,使我成为坏人......
九尾狐九百年一个轮回,长生不灭!每一次死亡都意味着新生,每一次死亡都意味着蜕变。九百年一次,带给世间灾难!
少女诅咒的时候很平静,脑海中想着的是那街道上窝在泥泞里的小狗。她没有生气,只不过是秉承了万物有灵的大道,只是遵循了因果的反抗。
少女于鹿台之上,再看这朝歌城最后一眼。
大火燃烧起来,纷飞的火焰蒲公英照亮天际,向无上的天空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