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夫人终究是在桌边坐下了,直直望向叶连翘的眼睛:“焕哥儿特地送了我一个打造精美的妆奁匣,还费心亲手调配了香袋,我自是很明白他那一份孝心,可……我这人吧,自小就容易生病,那次回老宅,原本我就因为不管而有些不舒坦,身子正是虚的时候,我便疑心,或许是这香袋中有某种我用不得的药材,恰好与你那展皱膏里的材料起了冲突,这才让我发作起来——连翘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叶连翘怎么可能让她拽着钻进套里?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回话,所幸,那苏大夫人也并非真个等她回答。
“这事儿,说来真有点难办呢。”
苏大夫人微微拧着眉,随着说出的话,面上显出为难的神色来:“焕哥儿自小精通药理,这个事儿,我若与他细说说,他肯定能轻易就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然而我却担忧,会因此伤了他的心,毕竟,就算这香袋里真的加了什么我不能用的药材,他肯定也是无心的。但若瞒着他,拿去给外头的郎中查验呢,我又怕事情一旦传了出去,人家会以为我们母子不睦,焕哥儿是有心害我……唉,想来想去,这事儿还是交给你最为合适。你是个知轻重的孩子,在养颜护肤上头,又实实很有些能耐,世上只怕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来办这个事儿了……只是,你别嫌我给你添麻烦才好。”
这番话固然称不上滴水不漏,但也合情合理,又是被她用那一种言辞恳切的语气说出,总算大面儿上能过得去了。
从始至终,这苏大夫人都是在以商量的口吻来说话,但叶连翘心里很明白,这个事儿,自己是没有拒绝的资格的。事实上,在离开清南县城之前,她就已然有了数,一旦自己踏入这苏家宅子之中,她便只有任人拿捏的份。
纠结?怎能不纠结,可就算把五脏六腑都拧成花儿,又有什么用?
“您考虑得很周到。”
叶连翘干脆也就不多想了,微微笑了一下:“既这样,您要是不嫌我技艺不精误了您的事儿,我就只管试试。只不过,这世上能添香的药材众多,我也不是每一种都认识……说不得,我尽力吧。”
“哎,你肯帮忙,我心里就安乐了!”
苏大夫人长舒一口气,捏住她的手拍了两拍,将脸一皱:“我也知道自己是个多事鬼,你可别嫌我烦呀!”
“您太客气了,我当不起。”叶连翘暗地里磨牙,将那绛色绢袋揣进腰间,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
叶连翘与平安两个在苏家大宅中逗留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方才被使女送了出来,跨出那朱漆大门的门槛,走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她赶忙深深做了个深呼吸,将胸臆间的浊气尽皆吐了出来。
一路回到下榻的客栈,她也来不及将事情与叶冬葵细说,只简短地解释了两句,便扯着平安进了房,将那绛色的绢袋拿了出来。
“去管伙计要把剪子来。”她低声吩咐,“什么也别跟我打听,只管帮着我将这香袋里的药材一样样分辩清楚就行。”
平安却也爽快,一点头,开门就走了出去,少顷,捏着一把剪子回来了,两人便立刻将那绢袋剪开,哗啦啦,把里面的药材一股儿脑地都倒在桌上分成两半,各人负责一堆,埋头辨认起来。
叶连翘脖子勾得发酸,半点不敢马虎,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把面前的各色药材分拣清楚。
苏时焕配的这香袋,里头用的药材十分繁杂,单单是她面前的这堆里,就有六七种,甚么零陵香、丁香、桂心、檀香、麝香……尤其那零陵香,特地用苏合油揉搓过,有通窍的作用,又能最大程度地保存住香味。至于当中那一点子甜香气,却是来自于白梅肉。
平安那边,也同样是一丝不苟,果然连因由也不问,便埋头苦干起来,半晌,将各种药材都细细分开,竟是丝毫没错。
“我这一堆里,是松香、香茅、白芷和茴香之类的物事,都是制作香料的常见之物,每种药材的分量拿捏得很准,配出来的味道不同凡响。”
她抬起头来看了叶连翘一眼:“这香味实在非常特别,若我没记错,这应当就是苏四公子送给大夫人的那个妆奁匣子里所用的香袋吧?那匣子还是叶姑娘你的哥哥亲手打造的,可对?”
“你记性倒好。”
叶连翘点了点头,目光从那些个药材上一一掠过,最后,锁定在了一小块细碎的透明晶状物上。
“那是什么?”她从未见过那东西,伸手指了指,“平安你认得吗?”
“认得。”平安应了一声,语气是惯有的四平八稳,说话的方式也是一如既往的简洁,“那个是砒石。”
“砒石?”
叶连翘心中登时一凛。
她的确是没见过砒石长得甚么模样,可在药书上,却没少瞧见这两个字。
“剧毒之品,用之宜慎”,这便是药书中对砒石最常见的描述,难不成……
平安却是一脸淡然:“此物有杀虫去腐之效,配在香袋中,可使木质的妆奁匣子不被虫蛀,虽然有大毒,但只要不内服,却是无碍。”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