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你就让我再穿回去!”李熙恶狠狠地诅咒道。
神恨他的无礼,没有遂他的心愿。
他从断崖上摔了下去,崖下没有深潭、河流、湖泊、雪窝、沼泽、救生气垫,他也没有被树枝、山岩、鹿角,或其他突出物挂住,恰巧也没有老鹰、大雕、骏马、飞凤或暴龙从脚下路过……什么都没有,他就是那么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如铁般坚硬的砂石地!
“……哎呀,啊,好疼呀……”
但他没有死,甚至都没有受重伤。
这在任何人看来都绝对是奇迹的奇迹,李熙却处置坦然,早在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一个混乱颠倒的世界,万事不可以常理推度,一切皆有可能!
吐蕃追兵距离断崖尚有十几丈远就勒住了马,他们是眼看着李熙跌下悬崖的,那道断崖高约三十丈,一般而言,人跌下去不死也得残废,为了一个或死或残废的奴隶冒险站到断崖边缘往下探望,纯属是吃饱了撑的。
于是他们纷纷拨转马头得胜回营去了:被唐人掠来几百名妇女还等着他们去解放呢,这些可怜的女人一个个都吓坏了,晚上可得好好安慰安慰她们啊。
李熙奇迹般地躲过了这一劫。
死里逃生的他在森林边缘的草原上流浪了半个月后,来到了一个回鹘人部落,那年风调雨顺,回鹘人的牛马羊长的又肥又壮,衣食丰足的回鹘人热情地接待了他,听说他会剪羊毛,就留下他做了剪羊毛的师傅,管吃管喝管住,还管女人陪睡觉。
李熙是打心眼里感激这些碧眼高鼻的回鹘人。
“我爱草原,我爱我家。”李熙每天早上走出帐篷时都会面对朝阳说同样的一句话。
可惜好景不长,“草原鬣狗”沙陀人突然袭击了这个回鹘人部落,把包括李熙在内的一百多男女变成了他们的奴隶。
“鬣狗”把奴隶们带回他们的巢穴,用锋利的刀子削去李熙身上由吐蕃人烙下的编号,他们的刀子真锋利,削人皮的手法更纯熟无比,一刀下去,曾经的耻辱就没了,只留下了巴掌大的一块疤。
剪羊毛的李师傅摇身一变成了李大厨。
李熙只用了三天时间就跟突厥大厨学会了做烤肉,烧浓汤。第四天,李熙晋升为大厨,原先的大厨因为菜式太老套,提不起主人的胃口,被剁巴剁巴喂了狗崽子。
为了避免重蹈突厥厨师的覆辙,李大厨抖擞精神,卖弄手腕,大展厨艺,将后世八大菜系的几百种菜换着花样做给“鬣狗们”品尝。一天推出一样新菜品,两个多月没有重样的。
沙陀人很欣赏他的菜,却并不欣赏他的人,嫌他身上的油烟味太重。每天做完菜后,李大厨师就不得不收起头顶上的光环,乖乖地躲到堡垒外的羊圈里抱着羊儿睡觉。
同样抱着羊儿睡觉的还有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其中一个穿着羊皮袄的少年,对一头母羊特别上心,每晚必抱着它方能入睡,好奇的李熙只是无意中瞄了他一眼,敏感的少年就回以狼一样的阴狠目光。李熙据此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狼孩”。
某日,“狼孩”挨了“鬣狗”主人的鞭子,遍体鳞伤的他跑去向他的羊妈妈诉苦,却意外地发现后者正和一头老公羊在谈情说爱。“狼孩”厌弃了他的羊妈妈。
又一日,“狼孩”又挨了“鬣狗”主人的鞭子,奄奄一息的他爬进羊圈里藏匿,三天三夜,他伏在烂草里一动不动,第四天深夜他被他的羊妈妈用舌头舔醒,但饥饿难忍的他却趁势抱住了怀孕的母羊,咬断了它的喉咙,吸干了它的血。
李熙后来知道那个少年也是沙陀人,名叫朱邪赤心。
沙陀人被称之为“草原鬣狗”,族群内部上下尊卑等级森严,对内对外皆凶残、冷酷,朱邪赤心出身贵族,之所以受族人虐待,据说跟他出生时的异象有关。沙陀人出生之际,他家中豢养的牧羊犬忽仰天发出狼嗥,继而互相撕咬,直至同归于尽。
传言如此,至于真相,李熙只能说呵呵。
沙陀主人不让李熙住在土堡,无形中却救了他一次。
为了救回被掠走的族人,回鹘可汗出动了精锐骑兵,在一个寒冷的深夜突然包围了沙陀人的堡垒。趁沙陀人熟睡之际,回鹘人在土堡四周堆满了干柴,然后点燃了火,烈火将整个土堡变作烤箱,里面的沙陀人则统统做了烤肉。
在羊圈里搂着羊睡觉的李熙奇迹般地逃过了这一劫,但厄运并没有结束。回鹘人把他当战利品带回了草原,在他的头上插了根草棒和牲口混在一起公开叫卖。
李熙、“狼孩”,以及另外三个沙陀人被一户牧羊人买去,牧羊人待他们不算十分苛刻,除了喝醉酒时偶尔鞭打他们以外,他甚至称得上很仁慈。
他买的五个奴隶统统活过了半个月,而其他人家的奴隶总是活不到十天就折损大半了,三分之一被饿死,三分之一被打死,三分之一是病死。
人们都说李熙他们命好,但李熙并不这么认为,自己之所以活的久,是因为当惯了奴隶,懂得为奴隶的生存技巧,而非主人的仁慈和慷慨。
和他持同样看法的还有朱邪赤心。
非正常死亡的阴影挥之不去,营地里的奴隶开始酝酿一场暴动,李熙也很想参与进去,但沙陀人信不过他,说唐人惯会出卖朋友,不值得信任。
出于保密的考虑,某日深夜沙陀人将李熙从牛棚里抓了出来,剥光他的衣裳,捆住他的手脚,堵住他的嘴,把他扔到了草窠里,让蚊虫去吸干他的血。
那晚电闪雷鸣,下了一整夜暴雨。
第二天李熙被牧羊人救回去的时候,已是奄奄一息,那几十个准备暴动的沙陀人的头颅穿成一串高悬于旗杆之上,远看如一大串肉葫芦。
暴动失败,他们几乎全军覆灭,据说只逃走了一个少年,名字叫朱邪赤心。
李熙大难不死,因祸得福,他的主人在暴动中被人割断了喉咙,因为没有继承人,他的财产便被充公。李熙成部族公社里的牧羊人。
回鹘人的公社是为孤寡老人设的,族里共同出资出人蓄养牛羊,所得归孤寡老人受用。因为是公共事业,权属不那么明晰,管理远不及私家那么严苛,那段日子是李熙穿越以来过的最舒心的时光。
白天赶着洁白的羊群在辽阔的大草原上放歌,晚上围着篝火喝酒吃肉跳舞,年轻貌美的回鹘姑娘热情奔放,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慰藉你的孤独。
这种甜蜜的真实常让李熙感到不安,自己跨越千年而来,真是为了这一刻的虚幻?甜蜜的假怎敌得痛苦的真,过惯了倒霉日子的李熙在不舍和不安中又迎来了痛苦的真实。
某日,一伙凶狠野蛮的室韦人袭击了他的羊群,俘虏了他,他又成了室韦人的奴隶。
室韦人在每个奴隶的胸脯上打上烙印,李熙因为被认定为唐人,受到了室韦人的特别关照在他的前胸和后背上各打了一个烙印。
奴隶身上的烙印还没有结痂,室韦人就自食恶果了。因为越界抢掠财物,他们受到了草原狼族契丹人的惩罚,给李熙打烙印的那个室韦人现在也做了奴隶。
契丹人让他穿上花花绿绿的女人衣裳,登上柴堆一边跳舞一边演唱祝福的歌谣。
那堆柴足有一人多高,李熙起初以为让室韦人站在柴堆上,目的是为了让台下观众好看的清楚点,后来才知道契丹人原来是另有妙用。
草原狼围坐在一起,边饮酒,边欣赏室韦人的歌舞,不时地发出欢快的笑声和真挚的赞美声。不时有人丢给室韦人一块肉骨头或半杯残酒作为奖赏,室韦人为自己得宠而雀跃,歌舞的十分卖力,曲终人将散,几个喝的醉醺醺的契丹人递给室韦人一支火把,示意他可以把脚下的木柴点燃了。
室韦人无奈地接受了他们的提议,在烈火中实现了永生。
契丹人把李熙、骆驼和马一起送到了与大唐交界的边境市场上,在他那乱蓬蓬的头发上插了一根木棒。李熙有一副好身架,牙口也轻,还懂得几门手艺,契丹人给他标了个高价,这让李熙一度欣欣然有些发飘。
可能是因为价格太高,或其他什么原因。
李熙一直有价无市,迟迟难以出手。
望着同伴们一个个觅得新主人,李熙心焦如焚。
契丹人分析后认为李熙卖不掉的原因很有可能与室韦人留下的那个烙印有关,那个烙印有些类似唐字里的“死”字。
“死”,多么不吉利呀,谁愿意花钱买个“死”字回家呢,多晦气呢。
于是契丹人仁慈地决定为李熙除掉这块带有侮辱性质的烙印,但究竟是用刀把整块皮剥下来,还是用火把烙印烧烂,亦或是再烙一个更大的标志遮挡旧标。
主人们为此争执不下,最后竟动起了刀子来,结果主张用刀子剥皮的哥哥死在了主张用火的弟弟的刀下。
寡嫂带着嫁妆下嫁小叔子的同时,宣布这个前胸后背都烙有“死”字的人是个不祥人。
不祥之人连做奴隶也不配,他活着只会连累更多的人倒霉。
女主人给了害死自己丈夫的不祥人一把铁锹和一个皮袋子,让他先在地上挖个坑,再把他自己装进袋子里,然后再躺进挖好的坑里,至于要不要把袋子口系上,则全凭他自己的喜好,在这一点上女主人是十分开明的。
李熙给自己挖了个坑,但不想跳下去,那个恶毒的女子就拉开弓威逼他跳。
她的弓刚刚拉开,大唐的铁骑就杀到了。这是朔方镇的骑兵,向来以善战闻名,骄横的朔方军狠狠地鞭打了那个女人的丈夫,然后令那个女人斩下她新丈夫的脑袋,并让她把她新丈夫的尸身装进皮袋子里埋掉。
女人一一照做了,然后她瑟瑟发抖地恳请朔方铁骑饶过她的性命。朔方军卒允其所请,他们递给契丹女人两根绳子,让她把她丈夫的头颅拴在战马的尾巴上,由他们带回去请赏,再用另一根绳子把她自己的双手捆住,他们要把她当作战利品带回家享用。
契丹女人一一照做了,然后她提醒朔方骑兵李熙是个不祥之人,两天之内害死了她的两任丈夫,并害的她成为奴婢。
朔方骑兵哈哈大笑说:“他是你契丹人的克星,却是我大唐的福星。”
然后他们询问福星的来历,李熙极力向边军证明自己是唐人,是良家子,不是贱籍奴隶也不是奸细。
契丹女人眼看这个给自己带来不幸的不祥人要咸鱼大翻身,就举报说李熙是陇西人,不算是正宗的唐人。
官军很乐意接受她的观点,他们作出爱莫能助的样子对李熙说:“陇西之地已沦落胡尘多年,早非我大唐国土。你这种情况我们也爱莫能助啊。我大唐是文明开化之邦,即使是奴隶也能吃的饱穿的暖的,你就安心地踏实地做我大唐的奴隶吧。”
李熙脑子里的病就是在那时落下的,那位老军说的对,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能回到故国,可故国却把我当成了奴隶,一个把你当作奴隶的国家,还算是故国吗?
李熙想不通这些道理,所以从那时起,他就被人视作是脑子有毛病的人,他的嘴里也经常会嘀嘀咕咕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哼唱些古里古怪的歌谣小调。
直到某个深秋的午后。
那时李熙还是一个待售的奴隶。
被朔方军带回唐国后不久他被卖给了一家造酒的作坊,因为身强力壮,老板对他十分关照,把作坊里最苦最累的活都留给他。因为身强力壮,美艳风骚的老板娘对他也十分关照,把夜里最苦最累的活也留给了他。
如此只两个月,李熙的体重就从一百六十斤直降到九十斤,变的骨瘦如柴,先是顾不上晚上的活,后来白天的活也照顾不来。
对李熙失望透顶的老板和老板娘把他暴打一顿后,以一贯三的价格卖给了麟州有名的人牙子“斑斓虎”,因为重伤在身,一连两个月李熙都处于待售状态,精明而刻薄的虎老板判断骨瘦如柴的李熙至少还得等半年才能出手,而且绝对卖不上高价,如此这么一个奴隶,让他吃饱饭那完全是一种浪费。虎老板特意关照管事的:给他一口吃的,别饿死就成。
有了这句话,李熙这个待售者整天就只能躺在那,因为他实在连坐的力气也没有了。做奴隶都做到这个份上,有时候李熙想自己还不如撞死算了,这个念头萌生过多次,行动却没有一次,因为他心里清楚想撞死也得有力气,像他这样连坐都成问题的人,撞死太奢侈。
既然死已经成了一种奢望,那么就暂且卑贱地活着吧。
这个熏暖如孟春的深秋午后,李熙和其他五十九个待售者一起聚集在一个小广场上,下午应该有重要客人要来,中午时分管事的提着三个大饭桶过来,要给他们加次餐。
六十个待售者分作五组:第一组,二十个人,清一色的健壮男子汉,年龄十五岁至三十五岁,身材有高有矮,体形有胖有瘦,肤色有黑有白,头发有疏有密,哦,还有个光头。此刻无一例外地打着赤膊,露出健硕的胸膛。
第二组,七个人,清一色的年轻女子,年龄十四岁到十八岁之间,身姿挺拔,模样清秀,不足的是肤色暗黄,眼珠子无神,衣衫褴褛,发髻蓬乱。这会儿人人挺胸提臀,都想给管事爷留下个好印象。
第三组,十三个人,男多女少,年纪在三十岁到五十岁之间,高矮胖瘦不等,男的谈不上健壮,女的说不上漂亮,胜在个个还都身体健康。
第四组,十二个人,男女各半,年龄五到十三岁之间,人人目光呆滞,面有菜色。
第五组,八个人,老弱病残孕俱全,共同的特点是都还能喘气。
李熙就在第五组,因为他还能喘气,组别不同售价也不同。
第一组、第二组每人起价十贯,第三组、第四组起价五贯,至于第五组,起价一贯,碰到虎老板心情好,打个七折也是有的。
客人来前给待售奴隶加顿餐,吃好点,精神点,有助于卖个好价钱,这是虎老板的生意经,既然不同组别售价不同,那么吃喝的东西自然也有所差别。
一、二组每人两根鸭腿,外加两个白面馍馍;三、四组一人一根鸭腿,两个黄面馍馍;至于第五组嘛,一人一碗面糊涂,外加一个黑面馍馍。
李熙因为有虎老板的特别关照,仍旧吃他的半碗面糊涂和半个黑面馍馍“定量”。李熙不争不抢,不吵不闹,领了他那份,吃完,躺下,睡觉,阳光这么好,不睡个午觉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加餐结束后,“斑斓虎”骑着跟他一样胖大的马来了,目光威严地检阅着自己的货物,望着一组、二组吃完鸭腿和馍馍后,红光满面的脸,满意地点了点头。刚才还因为鸭腿不一样大而吵嚷不休的三组、四组此刻也吃饱喝足,在主子面前突然都变得温驯如猫,恨不得就地打俩滚讨主人一个笑。
至于第五组,既然大家都还能喘气,那就不看了罢。
斑斓虎哼了一声,转过身去,背负双手,腆着大肚子,优哉游哉地踱着步,随从在朝南的一堵墙下安排下一张高背胡椅,斑斓虎安然落坐,眯起小眼睛惬意地晒起了太阳,不过只眯瞪了一小会儿,他就又站了起来,整整衣衫,满面堆笑地立在了十字街口,迎接着一顶从宜春院方向来的青呢小轿。
小轿很小,半新不旧,由两个半老不老的男人抬着,一旁跟着个扭呀扭呀的年轻女人,走近了方见她是一位腰身纤细、肤白如玉的妙龄少女。
轿子停了,打起帘子,妙龄少女扶下一位半老妇人来。
那妇人穿金戴银,脸上扑了厚厚的一层粉,两颊涂了胭脂,抹了个红艳艳的嘴唇。下的轿来,先是转了转脖子,活动了一下手脚,努力地挺直了腰杆,一只手摇着把雁毛扇,一条胳膊抬起让红裙少女挎着。那妇人骨架高大,少女却生的小巧玲珑,挎着妇人的胳膊后只能踮着脚尖走路,走出了个弱柳扶风的姿态,好看,却费力。
随意寒暄了两句,斑斓虎就开始领着老妇人来参观他的货品。
他用手指着第一组二十个壮汉,得意洋洋地说:“这些都是边军刚刚送来的,有沙陀人,也有奚人,都做过军卒,体格棒着呢。”
老妇人是麟州宜春院的教头,姓胡,人称胡三娘,宜春院原是官办乐坊,经营不善入不敷出,被胡三娘包干经营已有十余年,在麟州声名赫赫。
胡三娘经营有方,她常买些十二三岁的秀慧女子,教以词曲歌舞,或三年或五年,待长大成人即转手卖出,获利常百倍有余。
这两年西北打仗,客商断绝,她的生意一下子清淡了许多,她的许多同行或关门大吉,或停业休养生息,唯有她还在苦苦支撑,说起来也殊为不易。
不过这灰暗的日子也快熬到头了,一个月前偶然得到的一个消息让她欣喜不已。据说朝廷派驻西北的官军已经盯上了沙陀匪首染布赤心,正在全力追剿,胡三娘盘算着要是官军打了大胜仗,班师回朝的日子也就不远了,放着好好的长安城不待,谁愿意留在这风沙窝子里活受罪呢。
如果大军得胜回朝,立了战功的军官们还能不乘机带几个姑娘回去?或孝敬师长,或馈赠朋友,或留着自己用,总之到那时自己这生意一定会火爆的不得了。
当然也有人劝她说,军队上的事谁能说的准呢,三年前刘大帅初来西北时不是说战事一年就能结束吗?结果呢,打打停停,足足耗了三个年头。一年前也说盯死了染布赤心,结果到现在不也没抓着人吗?
万一弄错了,岂不白养了她们几年,小丫头们又要吃又要喝,又要穿又要戴,哪样不得花钱?那可真就是笔亏本买卖了。
老虔婆却不这么看,西北的军情她不知道,也打听不到,但有一点她看的很透:长安那边不停地有公子王孙被派来军中效力,最近自己的教坊里就接待了好几拨。公子王孙们真的来前线杀敌建功来了?说出去,鬼也不信,这一定是大功将成,他们来捡便宜摘桃子来了。
看起来,西北战事离结束不远了。
即便是推算错了日期,也不过就差个几个月半年的,那帮丫头片子敞开吃又能吃多少?有这时间多调教调教她们,将来也能卖个好价钱不是!再说如今匪患未消,人正便宜,可不正是抄底的好时机?低买高卖才是生财之道嘛。
成竹在胸的牙婆走到第二队前,把手一挥,豪迈地说道:“这七个我都要了。”
斑斓虎狂喜,赶紧招呼随行师爷点卯贴名准备文书。
那牙婆又走到第四队前,挑了四个十一二岁、模样清秀的女孩子和三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说:“这几个我也要了。”这下可喜的斑斓虎直要叫菩萨了。
今中午他吃了午饭,正躺在软榻上迷瞪呢,忽听得窗外树上喜鹊聒噪,赶巧管家就来回话说城西流花坊宜春院的教头胡三娘要去骡马市买人,本来嘛,买人卖人这等事是不需要他亲自到场的,即便是老主顾胡三娘,也没非要自己亲自出马的道理。何况中午还喝了点小酒,脸颊热辣辣的,脑袋正迷糊着呢。
斑斓虎本意要打发管家走一趟,不想窗外的喜鹊又聒噪起来,倒是在催促他赶紧动身的意思。斑斓虎一下子睡意全无,喜鹊可是灵鸟呀,这么再三催促自己,可不敢装着没听见。于是吩咐管家赶紧备马,叫上帐房师爷,直奔城西骡马市去了。
灵鸟就是灵鸟,今天果然是有喜庆。
眨眼之间已经出手十四个人了,斑斓虎心中狂喜之余,脑袋上也冒了汗,喜鹊叫喜事到,这话不假,可这喜事来的太多太快,这,这是真的吗,我这不会在做梦吧?
斑斓虎狠狠地扇了管家一巴掌,问他疼不疼,管家捂着脸说:“老爷,您没做梦。”
不是做梦?难道是胡三娘脑袋进水了?
斑斓虎疑惑地盯着胡三娘,瞅了又瞅,仿佛今天是第一天认识她。
胡三娘却顾不上这些,她还怕斑斓虎一会缓过劲来跟她坐地起价呢。斑斓虎这两年日子也不好过,虽说西北战事频繁,各色奴隶容易得,可是因为打仗,东西南北的商旅近乎绝迹,大量的生口囤积在手里出不去,就算每人每天两碗面糊涂养着,时间长了也不是个事嘛。
商人的生财之道是要把钱转起来,用钱来生钱,钱都淤在手里动不了,利从何而来呢。
斑斓虎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自己如此大手笔地拿货,晚上回去他就得四处打听,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明白西北的天要变了,好日子重新要回来了,到那时候,他还不得坐地起价?
“老娘今天就让你有苦说不出。”
胡三娘心里暗自得意,她又来到了第一队前。这让斑斓虎一度出现了幻觉,你个妓院的老鸨买男人回去干嘛?准备增设女宾部?
胡三娘的心里却是一肚子苦水。
昨晚宜春院里来了几个军校,喝酒听曲的时候起了内讧,动手打了起来,本来呢,内讧打架是你们自个的事,在我地头上打,我得罪不起,躲总躲的起吧。却不想跟这帮少爷公子真是没道理讲,自己好心劝架挨了几耳光不说,还不依不饶非要把自己弄死,亏得有几个忠勇的伙计上前救护,才脱得一条性命。
可惜那几个忠勇的伙计,或死或残,下场凄惨。少爷公子们打死了人,往军营里一躲,谁有胆量去要人,只能自叹倒霉,没办法只有自己贴了三副棺材钱。忠奴救主,连副棺材都不给岂非太伤人心,下回再有难,谁还肯为自己卖命呢。
胡三娘用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在那群男子中逡巡了一阵,指着队首的两个男子:“就这个黑壮汉,还有那个嫩小伙儿。”
她说到“嫩小伙儿”四个字时,贼亮的眼睛里竟微露出一丝温柔。挎着她胳膊的红裙少女不觉扑哧一笑,老妇人顿时寒下脸来,笑骂道:“小蹄子,你浪笑什么?信不信今晚我就打发你去接客。”少女吐吐舌头,不敢吭声了。
这红裙少女花名叫“茉莉”,本出身官宦之家,父亲获罪,全家籍没为奴,在长安城做了两年官奴后,被赏赐给一位边镇大将做侍妾,孰料一年不到,边将战败,被朝廷夺爵流放。她在被押解回长安的途中遭遇马匪,被掠卖到麟州的骡马市。
因为模样儿周正,从小又有歌舞的底子,加之从小生长在大户人家,知书达礼,举止温雅又知风情,被胡三娘相中买去,只半年就红了起来。那时节,有多少商贾、大豪为缠自己的头花而打破了头,流尽了血?又有多少公子、才俊捧着金锭、银块跪在门口雪地里,哭着喊着要为自己赎身,要纳娶自己为妾。自己偏偏一个也看不上,嫌人家粗鄙,嫌人家磕碜,嫌人家这嫌人家那,挑来选去终于把自己给耽误了。
如今呢,年纪大了,嗓子也不比以前清亮了,看着看着门庭冷落,无人问津,竟沦落到要跟干娘学生意的地步,做老鸨好不好,自然也不错,干娘疼自己,有心栽培自己,不过那不是自己想要的活法。自己还是想过前两年那样的日子,红红火火,热热闹闹,要是能再红上两年,一定得先攒笔银子,赎了身脱了籍,运气好寻个有情郎,命运不济,索性半买半送,找个正经男人嫁了了账。
干娘挑那小伙子回去做什么,茉莉心里自然一清二楚,说起来干娘也不算大,身处花场,女儿们夜夜笙歌,偏冷落了她?
茉莉是笑她总爱老牛嚼嫩草,嚼又不好好嚼,总把人往死里嚼往残里嚼,瞧那小哥白白净净、周周正正的一副好模样,可惜了,要不了两天就该形销骨立,难以为人了。
所以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虽无好意,却也并非故意跟自己的干娘做对。
如今吃了老妇人这一骂,不觉又勾起了伤心往事,发了阵呆,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恰巧望定了一个人:一个惬意地横卧在土墙下,正闭目养神的年轻人李熙。
鸭腿大餐没吃上,面糊涂也没混饱,李熙此刻只好故作清闲之状,不动如山,节省体力。
饥渴易忍,难忍的是入夜之后被那帮半兽人骚扰。世风日下,雌雄颠倒,谁雌伏谁雄起,原本最简单不过的问题现在竟搞的这么复杂。
一想到那些在半兽人的逼迫下雌伏于地的同类,李熙就浑身发冷,类似的情形迟早也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唉,这暗黑无涯的大唐生活呀,你何时是个头呢。
双臂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脚踝以下部分无聊地扭动着,嘴里哼哼着一支清奇古怪的小曲。这是茉莉对李熙最初的观感。
那一刻,她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顿时魔症了,寻寻觅觅,自己想要的不正在眼前吗?
茉莉立脚太急,拉了老鸨一个趔趄。
老鸨厉声喝骂道:“这浪货今天吃错了什么药,非惹我打你一顿,皮痒痒了么。”
“妈妈,那个人好古怪。”茉莉指着李熙说。
老鸨瞄了眼李熙,伸出一根干硬的手指在茉莉额上狠狠一戳,嘲讽道:“瞧上人家了?我可告诉你,蹲在那儿的全没一个好东西。”
茉莉撒娇扮痴道:“你怎知没一个好东西,你老人家能未卜先知?”
老鸨呲牙一哼,道:“我不知道?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
茉莉嘻嘻笑着说:“呀,这么多盐,那您岂不是腌成老咸货了。”
老鸨嘿然一声冷笑,拽过茉莉的胳膊,狠狠地掐了几把。
茉莉知这婆子手狠,见她发癫,忙赔笑说:“别掐,别掐,你仔细听听,他嘴里哼哼的小曲是不是挺别致呢。”
这婆子一听倒来了精神,茉莉精通音律,出身在大户人家,是见过大世面的,寻常的歌谣可入不了她的耳,她说好,那八成是真的不错。
斑斓虎一听这话,心里暗叫有门。同样是奴隶,一组、二组那些个男女不卖出十分利根本不算本事,三组、四组能得利三分就堪称高明,至于第五组嘛,诸天神佛保佑,保佑俺能出手,保佑俺能收回本钱吧。谢谢。
一念至此,斑斓虎蹭地跳了过来,肥壮的身躯竟煞是轻捷,他搓着手,满脸是笑,明抑实扬道:“茉莉姑娘别理他,这个人是个书呆子,仗着肚子里有几分才学,会做几阙古怪的新词,谱几首清奇的厘曲,就忘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啦,整日价神神叨叨的,谁谁都不入他的眼。一连卖了好几家半途都让人给退了回来,你说买个生口回去还得当爷一样供着,这谁受的了啊?”
茉莉若有所思,点头道:“那你也不能把他跟堆废物摆一块啊。”
斑斓虎讪讪而笑:“这卖不掉的东西,可不就是个废物吗?”
胡三娘何等的老江湖,斑斓虎这明抑实扬的把戏唬得了茉莉,却如何瞒得过她?
她嘿然一声冷笑,轻飘飘地抛了句话:“既然是个废物,管他作甚。茉莉,结账。”
斑斓虎一听,心一沉:“得,戏演砸了。”
这工夫,帐房先生已经把人清点好了,一溜儿排开,共十七个人,个个胸前用毛笔画了数字记号。老鸨点视完毕,让茉莉会了钱,正要上轿,见茉莉还痴痴地朝那个年轻人打望,就扯着她的耳朵说:“还看,再看眼珠子都掉下来了。”
胡三娘的手又硬又狠,茉莉哪里承受的了,忙陪着笑扶着干娘上了轿,放下挡帘,打个手势,轿夫们起了轿子就走。
妇人忽然用脚一跺轿底,喝了声:“停。”
轿夫闻声赶忙将轿子挺稳了,那妇人一跃而下,流星赶月行至墙根下,一指李熙:“把你刚才哼的那曲儿再哼一遍。”
李熙翻翻白眼,瞅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抱歉,我没空。”
胡三娘从袖子里掏出一贯钱丢在李熙面前,森然道:“再哼一遍,老娘买了你。”
许多年前,胡三娘还很年轻的时候,曾以精通音律名震麟州。听茉莉说李熙哼的小调别有风味时,她就上了心了,只是李熙哼唱的声音太小,她又有些耳背,一时没听清罢了。加之李熙又归属在第五组,料想他多少有些毛病,心里先就有了几分排斥。
待识破斑斓虎急于出手的心思后,她更判定李熙有问题,遂决定不买。
刚刚,也就是她上轿子后的那一刹那,李熙换了个曲目,哼唱的声音稍大,这老鸨子一听立马上了心,她一生听过的曲子何止千万,这年轻人哼唱的曲子虽说有些含混不清,但一入她的耳,她就立即判定出这绝对是个很新奇的曲儿。
所以她才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可气的是这年轻人竟不识好歹,还跟自己犯呛。
不过这样也好,这或许就是他一直卖不出去的原因,读书人嘛,难免有点臭毛病,脑子里有点臭毛病,可不比身上有毛病强多了?至少自己不用延医用药了。等把他肚子里会的那几首曲子榨干,哼哼,乖乖地滚去给老娘擦地板刷马桶,落在老娘的手里还怕你反了天了不成?老娘有的是整治男人的手段。
“再哼一遍,老娘买了你。”胡三娘又丢了一贯钱在李熙面前,看起来她是玩真的,身处第五组的李熙撑死也就值两贯钱。
李熙不为所动,眯着眼,惬意地晒着太阳,偏偏就不哼唱。
茉莉见如此好的机会李熙却不知珍惜,禁不住替他着急起来,忍不住劝他:“妈妈是个大好人,你要是唱的好,说不定会聘你做乐师呢。”
李熙一听这话,“噌”地跳了起来,双眼放光,问道:“真的能聘我做乐师?”
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他现在的心态可比两年前平和多了,能有口饭吃,活的像个人,就是进妓院做龟公自己也认了,何况还是个乐师呢,再怎么说也是个专业技术人士啊。对胡三娘摆摆臭架子那是欲擒故纵之计,吊吊她的胃口,好跟她谈谈条件。
有了茉莉这句话,自己还等什么?再矜持黄花菜都凉了。
胡三娘听了茉莉这话,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瞅的茉莉心里直发毛。茉莉低眉垂首,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你唱个我听听,唱的好,我就买了你,聘你当乐师。”老鸨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书呆子,你唱吧,就唱刚才你哼的那个。”茉莉摄于胡三娘的淫威,不敢高声语,在一旁浅言低语地鼓励道。
李熙眼圈有些发热,一千三百多年了,从自己驾车飞上天的那一刻起,这是第一个朝自己笑,诚心实意地鼓励自己帮助自己的人。
“我唱,我唱,我这就唱。”李熙赶紧止住思绪,他既不忍辜负茉莉的期望,也生怕老鸨半途反悔。他清了清嗓子,做了个深呼吸。
自己在前世号称“K歌王子”,通俗、美声、民族少说也会个两三百首歌,音色嘛也算马马虎虎,比不了天皇歌后,上某声音弄个八强四强的也还是有希望的。
李熙想到这乐的都快笑出声来了,老天护佑,一无是处的李某人终于也要发达了。
“你倒是唱啊。”蓦然一声断喝,吓的李熙一个哆嗦,
“糟糕!”李熙暗暗叫苦,老妇人这一声断喝,不亚于张飞长坂坡上的那声吼,自己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啥歌也想不起来了。
不光歌词想不起来,旋律忘了,连歌名也记不起了,何止是歌名,他现在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忘了。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
他一时急的满头大汉,他不停地舔着嘴唇,他的脸一会儿黑一会儿白,一会儿黄一会儿青,一会儿浑身热汗淋漓,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地打起了摆子,一会儿如在蒸锅里,一会儿又像是掉进了冰窟窿。
眼看着老妇人的眼色越来越黑,嘴角的冷笑变成了嘲笑,嘲笑又变成了怪笑。
他的心都快碎裂,他简直要大吼起来。
老妇人见他久久憋不出声来,冷冷地说了句:“茉莉,我们走。”
茉莉见李熙憋成那样却发不出声来,替他着急,不过胡三娘已经发了话了,她可不敢硬顶。无奈一叹。抛下同情地一瞥,回身扶着老鸨的胳膊转身离去。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歌声,声音有些嘶哑,但曲调清奇古怪,让人过耳难忘。
“该你多少在前世,如何还得清
这许多衷情这许多愁绪
为了偿还你,化作红艳的玫瑰
多刺且多情,开在荆棘里,
你又是该我什么在某一段前世里……
一份牵记,一份怜惜
所以今世里不停地寻寻觅觅
于是萍水相遇
于是离散又重聚
我心盼望
让浓情一段随时光流远,再回到开始
我心盼望
让前世情缘,延至地老天荒,到无数的来世……
莫忘记,就算在最冷暗的谷底
只要你将该我的还给我
我也以最炽热的还给你
此情不渝……
茉莉闻声大喜,忙转过身来,那歌者可不就是刚才憋的脸发黑的李熙嘛。
李熙忘情地歌唱着,边唱边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拉起了她手。他不需要说什么话,千言万语尽在歌声之中。
刚才他是因为太激动,又被老妇无端喝了一声,一时乱了心神,他知道茉莉一直是在鼓励自己,为自己着急,她真是位好姑娘,萍水相逢即能待以一片真情。
然而感激是感激,他却仍然脑中一片空白,真是白茫茫的真干净。老妇人走了,他没任何感觉,无喜无悲,仍然什么东西都想不起来。直到……
茉莉转身的那一刻。
他脑子里嗡地一响,突然像失去了一样什么东西,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脑海里依然一片空白,但诡异的是,忽然就有一丝音乐飘来,如天籁之音一般,霎时充溢了他的整个人、整颗心、整个世界。
那歌声穿过他空茫的内心,突然奇迹般地从他的口中飘了过来。
“K歌王子”绝非浪得虚名,一出手就俘获了茉莉的芳心。
他把手伸向茉莉,牵着她的温软的小手,拉着她跳起了国标,茉莉显得不会这些东西,但这姑娘着实悟性惊人,只是跟着李熙走了几步,她就摸到了节奏,竟能跳的有模有样。
老妇人看到这男女且歌且舞,紧绷的一张橘子皮老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容。她相信这些歌舞只消稍加改造,一定能红遍麟州城,熬过数九寒冬,自己的春天终于到来了。
此刻她再看李熙,眼神已经发生了异样,穷奴小子不再是个能随意买卖的狗奴才,那简直就是黄金打造的……呃,狗奴才啊。
不过深谙买卖之道的她,还是冷哼了一声,粗暴地打断了李熙和茉莉的歌舞。
她冷飕飕地问李熙:“这舞是你编的,这歌是你写的?”
李熙沉着镇定地回答道:“是。其实作曲的也是我。”
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李熙却显得襟怀坦荡,我就撒谎了,我就是无耻地抄袭、克隆、侵占了别人的劳动成果了,你来告我啊。
哈哈哈……谎言没人拆穿,且当他是真的吧。作弊的感觉真好,真不枉我穿越千年来这大唐走一遭啊。哇哈哈……
内心的强大自信反映到了脸上,李熙的脸颊变得红润有光泽,整个儿人也像罩上一层神秘的光彩。那个做奴隶也是第五组的不祥人再难寻觅踪迹,眼前的这个人分明就是大唐未来的娱乐巨星嘛。
老妇人看不出有什么破绽,也就渐渐相信了李熙的话,她就像是在粪堆上捡了块金子,内心的狂喜是免不了的了,但经验老道的她还是用不以为然的口吻说道:“乡野鄙曲,俗不可耐,难上大雅之堂。”
“上不了大雅之堂,做调味小菜也不错啊。吃惯了山珍海味,偶而尝尝臭豆腐,也未必不是乐事一桩。”李熙说的厚颜无耻,说的理直气壮。
斑斓虎一看到手的买卖要泡汤,也急了,赶忙为李熙帮腔:“我听这小子唱的挺不错,就算语言粗鄙了些,妈妈手下有的是高人,请他们重新作词便可。”
茉莉笑道:“是呀,狗肉是上不了席面,可私下爱吃的人也很多呀?”
斑斓虎翘着大拇指赞道:“茉莉姑娘这话在理,我就喜欢吃狗肉。”
那妇人见时机差不多了,也生怕拖久了生变故,便假作不情不愿的样子叹了口气,在茉莉额头上狠狠地弹了一指,说道:“便宜了你。”
茉莉欢喜无限,拉着老妇人的手连声道谢。
那妇人喝了一声道:“人我是给你买了,一个月内要是不谱出十首新曲来。我可是仍旧要把他卖掉的。”她斜着眼问斑斓虎:“到时候,我便宜两成给你。”
斑斓虎笑道:“使得。”
茉莉闻听这话,心急如焚,何曾见乐师一天能做一首新曲,连续做三十天的?她正要出声哀求老鸨,却听李熙大声说道:“姑娘不必为我担心,一个月三十首新曲,某手到擒来,而且免费赠送三首给妈妈,权当是见面礼。”
这话让茉莉有喜有忧,有这份自信自然是好的,忧的是怕他大话出口,到时候不能兑现。他是个外人又哪里知道妈妈整治人的手段呢。
直到她再度看到李熙充满自信的眼神,才略略放下心来。
“一个月三十三首曲子,没问题,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得给我配两个助手,其中一位必须是这位茉莉姑娘,另一位我请茉莉姑娘为我挑选。选中谁就得是谁,妈妈可别不放人哟。”
胡三娘听了这话,心中好笑:“好小子,你有种,知道你肚子里有点干货。也罢,先容你张狂两天,等老娘把你肚子里的那点祸水都榨干了,再慢慢地收拾你。”
想到着,她满脸是笑,却问茉莉:“女儿,你说妈妈要不要答应他呢?”
茉莉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撺掇道:“妈妈不妨先依了他,等榨出他肚子里的那点干货,再慢慢地收拾他。到那时候,左右还不听你摆布吗?”
胡三娘笑颜如花,把手一摆:“罢了,女儿愿意,我还能说什么呢。且依你。不过咱们丑话说前头。”
话没说完,李熙就抢着说道:“一个月内我要是做不出三十三首曲子,任妈妈处置。”
“知道就好,到时候做不出来……”胡三娘嘿嘿一笑,“我让茉莉挖个坑把你埋了。”
啊!李熙目瞪口呆,心想这是什么鸟风俗,怎么动不动就要挖坑活埋人啊,转念又一想,嗯,不错,还挺环保。怪不得大唐的天空如此之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