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两个多月前,他来到这间宜春院喝酒,听到了几首十分别致的小曲儿,一时心动就想把歌姬买回去献给自家公子爷。
不过那时节,战事尚未见眉目,不知道几时才能班师回朝,有心把人买下来给公子爷送过去,又怕受斥责,万一他问自己:前方战事如此吃紧,你怎么还有心思去那种地方?自己怎么回答,准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一番思索后,李老三还是把人买了下来,先寄养在这,等战事结束,再带回长安献给公子爷。
这两个姑娘,一个叫流云,说是十六岁,一个叫茉莉,十五岁,论模样倒是不俗,不过歌喉却只能算中上,李老三之所以能看上眼,全因了她们唱的曲儿实在是别致。
据她们自己说,唱的这些曲儿都是出自一个叫李熙的乐师之手。
那乐师出身在陇西凉州,幼年时家境不错,读过几卷书,少年时家道败落,不得已四处流浪,做过乞丐、饭铺跑堂,被抓过兵差,做过吐蕃人的战俘,在回鹘人那放过羊剪过羊毛,又给沙陀人做过厨子,后来被室韦人买去做牧马奴,辗转又成了契丹人的奴隶,夏末才被边军救回国,又被贩卖为奴隶,发在骡马市上售卖。
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开阔了李乐师的眼界,在边地这么多年,跟着吐蕃人、回鹘人、契丹人、沙陀人、奚人、阿拉伯人学了许许多多清奇古怪的民谣厘曲,这些东西经过他的一番改造,一首首曲风别致的小曲儿便新鲜出炉了。
李乐师哼唱着自己的小曲儿,苦度春秋,足迹踏遍了陇西、青海、大漠、草原,处处碰壁,郁郁不得志。直到一个熏暖的秋日午后。
那天,宜春院的教头胡三娘闲着无聊,在贴身侍婢茉莉的陪伴下,去骡马市上溜达,无意间听到了他哼唱的一首小曲,一时颇为吃惊,当即买了他回来聘做乐师。
感怀知遇之恩,李熙在一个月内竟为宜春院谱了三十首曲子。
他做的小曲儿清丽别致,独树一帜,听者莫不击节称赞。竟是一炮打响。
当时李老三听的心花怒发,当即就想把李熙买下来。要是把此等人才献给公子爷,那可真是奇功一件。可是流云的一句话恰似当头给他泼了盆冷水,流云说曾有个洛阳大豪要出三千贯买李熙,胡三娘都不肯松手。那位大豪恼恨之下连麟州刺史的关系都搬出来了,结果也没压服胡三娘。
因为这句话,李老三只得退而求其次,与胡三娘达成协议,自己出资让流云和茉莉两个女子跟着李熙学曲儿,约定两个月后必须学会五十首新曲儿。
李老三只见过李熙一面,聊了十句话不到,就被胡三娘搅了。老鸨子精着咧,生怕自己的摇钱树让人拔了去。
本来,李老三已经死了心的,断人财路的事他不是不敢干,是怕干了惹麻烦。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啦,大军得胜回朝在即,就算捅出天大的篓子,谁又能奈我何?
李老三此来就是跟流云商量怎么把这个李乐师弄出去的,胡三娘,哼,敬酒不吃我请你吃罚酒,再不识相我就是烧了你的宜春院又如何?
流云、茉莉两个小女子中,李老三其实更偏爱茉莉一些,不过这小女子一团孩子气不太懂事,听说自己买她是要献给齐国公府大公子,竟就不知天高地厚起来,公然以大公子的女人自居,连碰也不让自己碰一下。
倒是流云识相些,明白自个的身份,对自己那是百般奉承,摸也摸得,睡也睡得,怎么着都好,只要不让茉莉撞见就行。男人就是这么奇怪,这女人不是自己的时候,爱怎么都行,是自己的后,谁也动不得。
这个道理李老三懂,流云也懂,所以苟且时必须得背着茉莉。这丫头心直口快,难保她不说出去。再说人心隔肚皮,谁敢把自个的把柄递在别人手里。
虽然此行的目的就是冲着李熙来的,但流云突然在黑虎王武等人面前提出来,还是吓了自己一跳,这小女人吃错了什么药,这么大的事不跟自己商量一下就敢提,还真把自个当刘府夫人啦,一个家妓而已,再得宠,那也是个贱人!想做夫人,下辈子吧。
因为李熙的事,李老三紧张的直擦汗。两个女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茉莉说:“大山哥,你不是一直想要他吗,索性买了带回长安,也见你的一桩功劳嘛。而今你是国家功勋,干娘再大胆子也不敢说个不字。”
李老三摆着手说:“此事休要再提,断人活路的事你大山哥我是不屑去干的。不说这些了,这次我把小石头带来了,这小伙的老娘跟府里的老夫人能说的上话,请他做个见证,咱们这是第一回相见,啊,将来可别让我听到有人说西北战事正紧我李某人到教坊听你们俩唱歌的闲话,懂了吗?”
二人点点头,茉莉又是扑哧一笑。
李老三亲昵地在她额头弹了一指,叮嘱道:“就数你这张嘴坏,我将来要是倒霉就倒霉在你这张嘴上。”
茉莉憨憨一笑,说道:“小瞧人,我又不傻,轻重还分不清了。你放心好啦。”
李老三又瞄了眼流云,目光滑过,没说话,他做出不耐烦的样子说:“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回头都回去准备准备,明儿我就打发王武、黑虎送你们回长安。”
“这么快呀。”茉莉诧异地问道,一脸不舍的样子。
“咄!茉莉小娘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反悔?不想走啦?你可想好了,这可是脱离苦海的好机会。”
“瞧你,咋咋呼呼的,我说我不想走了吗?”
“哼,算你识相,放着堂堂齐国公府的大公子不跟,窝在这鬼地方。”李老三刚说到这,话锋忽然一转:“那个,去把李乐师请出来。”
流云和茉莉俱是大喜,齐声惊叫道:“你是要给他赎身了吗?”
“咄!两位小娘子,我奉劝二位还是早死了这份心,没戏,不是我李某人不讲情面,我是真没法子。你们妈妈不放人,我能抢人不成?对不对?”见二人难掩失望,李老三壮着胆子在茉莉屁股上拍了一把,猥琐地一笑:“你们能有今天,离不了人家的栽培,临别之际不得谢谢人家嘛。”
茉莉被李老三拍了一巴掌,心里不快,作势要还手,被流云拦住了,两个女子在一起嘀咕了一会儿,茉莉去了。
眼看茉莉走了,李老三胆子顿时肥壮起来,他一把将流云揽在怀里,又亲又捏,上下其手,忙个不亦乐乎。流云不躲不避,面挂微笑,任他施为。李老三过了把瘾,忙推开她,气喘吁吁地说:“把,把衣裳整整,别让她看出来了。”
流云冷冷一笑,一面整衣衫理云鬟,一边问李老三:“你是要带他走了吗?”
“夫人开了口,我敢不遵行吗?”
“瞧你,男子汉大丈夫就这一副小心肠,你总也不来,老也不提,我不是怕你忘了吗?”
“忘了?好,承蒙您提醒,多谢。”李老三拱手道谢,流云飞了他一眼,只一眼李老三的一肚子怨气就没了,贼目一翻,嘿嘿一笑,手又向流云前胸袭来。
流云麻溜地躲开了,时机、地点都不合宜,没什么气氛,李老三放弃了嬉闹。
“我想了个主意,不过得你帮帮忙。”
“我就知道。”流云哼了一声,李老三不捉她,她倒自己凑了上来,借给李老三整理帽冠之机,把饱满的胸脯往他脸上蹭去,后者毫不犹豫地张开了大嘴,却什么也没咬着。
流云就是流云,流行在天际,看得触不得。
“举手之劳,不麻烦。不过这事还得瞒着茉莉,她那张嘴,太快,藏不住话。”
流云道:“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你现在什么都瞒着她,明儿见到了他,她还不得闹死?我可警告你,我就这么一个可心的妹妹,不许你打她什么主意。”
“知道,知道,夫人吩咐我岂敢不听呢。”李老三馋着脸望着流云。小女子真是越看越好看,若不是她眉目间有几分枚郡主的影子,或能讨公子爷的欢心,又忌惮她为人心机太深沉,怕自己吃不消,李老三是真想把给她收了。
“夫人?我算哪门子夫人呢……”
流云纤纤玉指朝李老三裆下虚做一抓,吓得李老三寒噤噤地打了个冷颤,内里某个部位竟勃然而兴,涨的他面红耳赤,气喘如牛,正欲有所作为,茉莉却带着个人过来了。
来人二十出头年纪,瘦高个儿,古铜脸色,略有些书卷气,不过为人目光飘忽不定,显得畏畏缩缩。
李老三只望了他一眼,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暗道:我先前倒没留意,这厮怎么跟死鬼杨赞有几分相像呢?
“大山哥,李乐师来了。”茉莉脆生生地说道,拧了把有些发呆的年轻人。
“唔,敢问这位是……”李乐师好像有点怕冷,缩着脖子朝李老三拱手询问。
李老三没吭声,他把李熙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越看越觉得跟杨赞有些相像,就是年龄大了些,就是个子高了些,就是人瘦了些,就是猥琐了些,就是……
流云见李老三寒着脸不吭声,不知他又弄甚古怪,遂轻启朱唇笑道:“这位是西北镇抚使刘公帐下的李都司,是搭救我们脱离苦海的观世音菩萨呢。”
年轻人闻言唔唔应诺,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在下李熙参见大人。”
李老三把牛眼一瞪,惊诧地问流云:“嗨,他,他唤我什么?大人?我没听错吧?”
流云脸色一寒,蹙眉问李熙:“李先生,你刚才说什么?你管大山哥叫‘大人’?”
李熙被流云这古怪的表情唬的一愣,暗道:“老子又说错话了?”转念一想,“没错啊,他是西北镇抚使帐下的军官,军官也是官嘛,我称他一声‘大人’有何不妥。”
想通这一节,他理直气壮地说道:“在下管李都司叫‘大人’了,这有什么不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