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士良去后,李熙转身朝崔莺莺走去,手无意间从腰带上滑过,原本挂黄玉观音像的地方空空如也,忽然他就解开了心中的疑惑:青袍黄玉自是十分明显,如今腰带上的玉观音不见了,心细如仇士良如何能不察觉?他发现自己那块价值不菲的玉佩不见了,有深知宫里同僚雁过拔毛的习性,自然猜出玉佩去了哪。
想到这一节,李熙心里微微一叹,目视巍巍煌煌的太极宫,心里想怪不得盛世难再现,是树已烂了根,是人已坏了心,这天下也只能一天天烂下去了。
仇士良说的那段话虚虚实实,却不正是人心败坏的最佳注脚吗,只不知未来的仇中尉此刻的面子能不能令自己如愿。
李熙这种患得患失的心境没有持续多久,仇士良走后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朱怜就满面春风地回来了,瞧他喜气洋洋的样子事情一定办的很顺利,果然一见面他就表功似地说道:“成啦,一切办妥。”
借着半是表功,半是显摆地把他如何见司农寺卿,如何让他在文书上画押说了一遍,大意摘要如下:他一个从七品的内侍去见司农寺卿很不容易,颇费了一番折腾。见了面他如何据理力争,让司农寺卿答应在文书上画押。事成,两人交上了朋友,在一起喝了几杯酒,说了一些悄悄话。
显摆完了之后,朱怜望着李熙,似笑非笑,又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
“莺莺小姐出身名门,家教那是极好的,为人端庄淑慧,机敏坚毅,不论是在司农寺还是在太乐署,亦或者后来进宫在教坊司,那都是人人瞩目,一等一的出类拔萃。如今能遇到杨兄这样的英俊少年,真是三世修来的福分。道贺,道贺。为促你们这段好姻缘,咱家这回也算豁出老脸去了,瞒天过海,总算在上差那里为莺莺小姐说上了话。成啦。”
李熙心中一乐,口中马屁顿时滔滔而出,拍的朱怜心花怒放,笑的合不拢嘴,大叹相见恨晚,大有趁热打铁,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之意。
到酬功宴结束时,依內教坊司、司农寺所奏,内中直接出旨,赦免了崔莺莺等七名舞姬的贱籍,恢复其姓名,配与杨赞等七人为妻。这七人中杨赞官品不算最高,却是唯一有爵位的人。为此,在内府给七对新人的贺礼中,郭贵妃加意赏了杨赞五十贯钱。
理由是一位朝廷子爵混到要娶官奴为妻,这是何等的凄惨,若不把婚礼办的风光点,简直丢尽了勋贵们的脸。
一场太极宫之行不过半天时间,对李熙来说却似是比一年都漫长,到下午未时出宫时,竟生出了沧海桑田的感叹。
此刻斜阳正下,长安城沐浴在秋日的金色阳光里,天是那么的蓝,街道两边的树木红黄青绿色彩斑斓,秋风扫过,瑟瑟有声,秋叶纷纷而落,望着那一条条一眼望不到头的笔直宽阔的街道和形色匆匆、往来不息的车马人流。
李熙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大唐的生活从这一刻才算正式开始。
他莫名地感到激动,振奋又觉心累,是勇猛进取封侯拜相搅动河山,还是见好就收,退隐田园做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李熙觉得有些头疼,也觉得有些矫情,能不能活到月底还不一定呢,还封侯拜相、富家翁,不就多喝了两杯酒嘛,看把你得瑟的。
李熙用力地闭上眼睛,又用力地睁开,
身心都很疲惫,或许应该找个人按摩一下,
平康里据说离着就不远,
还是算了吧,自己一个从九品下的小官,连张会员卡都没有,能不能进门还两说着呢。
累也得先忍着,生活就像开公共汽车,刚出这一站就得奔赴下一站,容不得你磨叽。磨叽了是要挨骂的。
好在,迎着他的虽是一轮沉沉堕落的红日,但到底还算明亮,还算温馨。
“太阳总是要落下去的,珍惜日落之前的时光吧,短暂也可以出精彩,黑夜虽不免终究要到来,但旭日东升也可预期。”李熙发了一通感慨后,牵过小娘子的手,指着西方的落日问崔莺莺:“你看那像不像一张大饼?”
崔莺莺扑哧一笑,抿着嘴不答,垂着头,神态怯怯的。
李熙道:“你在心里笑我粗俗?”
崔莺莺摇摇头,脆声说道:“也许这是一个好兆头,咱们一出宫就有吃的了。寓意下半辈子吃喝不愁。”
“何止呢,还能升官发财呢。你看那晚霞是什么颜色,紫色、红色,衣紫服朱,乃是吉兆啊。”
崔莺莺抬眼望着西天那轮即将落下的夕阳,心里嘀咕:“我怎么只见到满天的黄色呢。”
丰邑坊位在长安城西南,延平门内之北,坊内居住的多是平民百姓人家,有几户官员,或是退仕休养的,或是考满待选的,世族公卿之家几乎没有。
丰邑坊的西大门,因为紧贴着城墙,平日里进出的人马车辆并不算多,坊门的守吏多数时候都清闲无事,或搬把胡椅到门口晒太阳,或者聚两三个街坊闲聊,亦或逗几个孩童戏耍,虽然职卑身微,赚钱也少,奈何小日子安稳,也能自得其乐。
但这一日自未时开始,两个门吏的清闲日子就被搅了,坊门外聚集了二三十个少年弟子,人人鲜衣怒马,个个神采飞扬,下马之后便呼朋唤友,瞧的出他们平日也不常见面,不过少年心性,片刻之后便就称兄道弟,热络的不行。
兼又嬉闹追逐,片刻之间便将进出西门的路给堵死了。
小门吏李十三想过去劝说一句,把门堵上别人怎么进出啊,老门吏胡八一把扯住他,把他塞进坊门内的小耳房里,嘱咐他不要出来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