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窥出张孝先心中的悔恨之意,循循诱导:“幸亏你遇到了我,否则你这辈子都只能做贼了,军师有什么还稀罕的,就是给你个大将军做又怎样。乡民没饭吃才跑这聚义,等开春有饭吃,有地种,他们还能跟着王六鬼混吗?到时候朝廷为了收揽人心,必定是首恶究办,胁从不管,他们还可以回乡种田,你就彻底毁啦,我的好表哥。”
张孝先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懂,怎奈我都已经上了贼船,哪还有机会下去呀。”张孝先说完呜呜地哭泣了起来,李熙忽然提高嗓门说道:“现在哭也晚了,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不要也罢,将来跟着六哥打下天下,什么女人弄不到手,她一个山村野丫头算得了毛。”李熙一边说一遍向张孝先使眼色,示意窗外有人偷听。
张孝先会意,依旧呜呜切切地说道:“你说的轻松,你把女人看的这么透,为何偷卖了舅舅的庄宅要跟她私奔,如今却又来笑话我。”
李熙道:“还提那事作甚,都过去了,而今我算是想明白了,这男人呀要是没本事活该被人瞧不起,这回来我是不走了,我要跟着六哥好好干,干出一番大名堂来。等我做了大将军,你等着吧,我先把姓韩的弄到手,再把姓郭的也收了……唉,表哥你干嘛去?”
“撒尿!”
“……哦,小心暗处伏有恶狗咬着你。”
窗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借着朦胧的月色,有个瘦小的身影朝角门奔去,二人对视一笑,张孝先还是走了出去。
山间小镇夜色宁寂,林家大院里空荡荡的无人,好一个月色撩人的夜晚。
第二天李熙在林家大院呆了一上午和大半个下午,给老猫当下手,做饭,做厨子是老本行,李熙很想露一手震慑一下老猫,他相信凭自己的手艺绝对能让自命不凡的老猫变成乖乖听话的小猫,说不得他还要拜自己为师傅呢。上午闲聊的时候,老猫问李熙,他说假如六哥当了大官,你打算弄个啥官当当,做个县老爷怎样?
李熙说当县太爷也太屈才了吧,至少弄个司马干干,老猫说你不懂事了吧,司马能有县老爷实惠?那就是个养官的闲差,没啥油水可捞。
李熙向他表明心迹说我对当官没兴趣,对如何弄钱有想法,假如六哥真发达起来了,我就去做个司马,再闲也是个官不是,然后我就在城里开一个酒楼,我请猫大哥你做厨子,咱们搭伙做生意,保管发达。
老猫问我做厨子,那你忙啥呢,司马就是个闲差,跟刺史好有点事管,不好,就家里坐着没事干,你叫我当厨子,你干嘛去吗?
李熙搓搓手说我继续冒充货郎呗,李熙说这话的时候老猫正拿着勺子在搅锅里的豆粥,听了这话举起勺子就要打李熙,嘴里还骂不学好的小子,气死你娘老子还不够嘛。
李熙嘻嘻一笑,毫不在意,老猫却叫了起来,他举勺子的时候,勺子里的热粥全流他脖子里去了,烫的老猫大呼小叫,直跳脚。
申时三刻,老猫放李熙假,让他出去逛逛,其实李熙知道他是要准备晚饭了。白天林家大院人来人往,人多眼杂,什么东西都摆在明处,有些事即不好做手脚,譬如,煮点肉,烫点酒,炒几个时令小菜什么的。
来聚义的有几千之众,多少事要六哥操心,人就一颗心,操多了总有吃不消的时候,六哥是四县义军的总带队大哥,他要是倒下来,那还得了,几千人没了主心骨,非得散了架不可,因此照顾好六哥,照顾好六哥的身体就成为摆在各位头领面前的难题之一。
俗话说的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要想身体好,不仅要吃饱,还得吃好,养好了身体才能有精神,精神旺盛才能大事小事一把抓,且抓的好抓的顺,而不是眉毛胡子一把抓,乱指挥。
因此之故,尽管聚义的几千弟兄多数人连一天两顿稀粥都喝不饱,王六的小日子却还是过的不错的,一天一斤羊肉、半只鸡和八个鸡蛋是硬任务,必须得吃掉,吃不掉就由老猫监督看着他吃,吃完为止,浪费可耻。
同样来聚义的弟兄,有的人连稀粥都喝不上,有人却被逼着吃肉吃鸡,这里面蕴含的弯弯绕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理解的,也非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为了避免误会而生隔阂,白天和生人面前稍稍回避一下是很有必要的。
在老猫眼里,李熙现在就是个生人,所以做饭时回避他是应该的。
对此,李熙很想跟他说声谢谢,他巴不得离开林家大院出去走走呢。
南国秋来迟,夕阳下的婆娑渡乍一眼望去,宁静祥和,背靠青山,绿水环绕的小镇笼罩在一片五彩斑斓的秋景之中。
哪位诗人如果没鼻子的话见此情形绝对可以赋诗一首以抒情怀,当然,如果他长了鼻子,且鼻子还算好使的话,他一定会掩面而逃,整个婆娑渡现在就是一个超大号的露天厕所,臭气熏天,骚气逼人。
这一切都拜张孝先所赐,在他那个“能进不能出”“的计策指引下,运粪的车辆或进入镇区后不能走,或闻讯后不敢来,造成今天这幅局面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李熙暗赞张孝先是个难得的人才,一面走街串巷,走走看看,见人就唠唠,遇到新鲜的事就问问,一切点到为止,并不敢深入,因为他发现自己刚出林家大院身后就多了条“尾巴”,“尾巴”的跟踪术实在一般,不仅很快被他发现,而且如果要甩掉他也轻而易举。
不过李熙却装着不知道,当他不存在,做他自己的事。
天刚擦黑的时候,李熙闪进了蔡二娘的酒肆,酒肆里黑灯瞎火,蔡二娘靠在临窗的一张桌子上打盹,酒肆的大厨小二兼她丈夫因为没有生意,索性回后屋睡觉去了。
李熙突然进来,喜的这女人一乐,这可是今天第一个进她门的客人,不过待看清来人是谁后,一脸的惊喜就变成了满脸的尴尬,她已经从王七那知道李熙后来的事了,既然是军师张先生的表弟,那么倒也不好得罪。
蔡二娘勉强挤了个笑脸,说:“李二郎好雅致,这会儿来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今晚我请客,算向你陪个不是。”
李熙道:“二娘这话就见外了,一场误会而已,前番不知道二娘是七哥的人,多有冒犯,恕罪,恕罪。”
蔡二娘变色道:“什么七哥的女人,我看你被尿臊熏晕了头,胡言乱语。”
李熙道:“二娘勿怪,我又说错话了。下不为例。今日我来是有件事要求二娘帮忙。”
李熙提出要向蔡二娘买三只生鸡、三只生鸭、两瓶酒、十斤羊肉、十斤牛肉,如果牛肉弄不到,猪肉、鱼肉也行。李熙说完拿出一贯钱放在桌上。
自婆娑渡成为四县义军聚义场以来,蔡二娘酒肆里的酒菜价格可是翻着跟头涨了两倍还不止,不过这么一点东西出一贯钱,还是让她怦然心动。
女人贪婪地一把将钱按住,还没来得及撤走,手却被李熙按住了。这半老女人的手保养的不错,绵软光滑,摸起来还是蛮有味道的,不过李熙这回不是来摸她手的。他盯着女人煞白的脸和嫣红的唇:“我可听说最近镇子里东西不好搞,这些东西你真有办法搞到吗?”
“信不过就找别家去,我倒要看看,除了我二娘,谁还能帮你。”蔡二娘说着话忽然一拧身一屁股坐向李熙的大腿,吓得李熙撤身急退,女人一个不及防跌坐在地上,摔的呲牙咧嘴。李熙虚做扶持状,嘴上却笑呵呵地说道:“二娘名花有主,哦,我说的是你丈夫,在下岂敢染指,不敢,不敢,恕罪,恕罪。”
蔡二娘起身来,用手绢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一把抓起桌上的钱,冷生冷气地说道:“明日此时来取就是。恕不奉陪。”
李熙暗暗点头,又交代一声:“肉要新鲜点的。”
蔡二娘弄来的肉很新鲜,李熙看了很满意,同样对此满意的还有王七和老猫,两人虽然同为王六最亲近的人,但在生活待遇上完全无法比拟,老大被逼吃肉,他们仍旧喝着和其他人一样的稀粥,老猫利用职务之便还能喝口肉汤,王七则连啃肉骨头的机会也很少有,馋的没招了就跑去向蔡二娘讨口吃食。蔡二娘待他倒真不小气,只不过畏于丈夫的拳头,每每也只能偷些冷饭剩菜给他,吃的王七直闹肚子。
像这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神仙日子已经好久好久不曾有了,因此这两位婆娑渡新近崛起的新贵,对大善人李熙自然是感恩戴德,刮目相看了。激赏之余,二人同时提出要跟李熙拜把子结兄弟,这可把李熙乐坏了,当即让人收拾了林家正堂,摆了香烛。
三人酒足饭饱后,相互搀扶着在林家的列祖列宗的见证下拜了兄弟,论年纪老猫最大,不过他有自知自明,知道自己当不起“大哥”这个称谓,礼让再三让王七做了老大,然后李熙和老猫为争老二的座次差点打了一架。
二人都虚报了年龄,李熙更狠一点,报了六十五岁,比老猫足足大了十五岁,老猫指摘他耍赖,二人吵吵嚷嚷,扭打在一处,不得已由王七出面调解。
王七提议划拳决定座次,结果李熙输了,不得已只能叫老猫一声二哥。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吃了三弟孝敬的酒肉后,两位做哥哥的就拍着胸脯说要给李熙关照,问他想干点什么,李熙就顺势提出想进巡防队威风一下。
巡防队是从各县前来聚义的饥民中择优选拔的,人数约两百人,负责早晚巡警,守卫粮库,驻防林家大院等事宜,巡防队员臂扎醒目的红布条,手持竹签枪,有纠劾奸伪的权力。李熙当初被蔡二娘构陷,就是栽在巡防队手里。
巡防队的两位带队大哥都来自乐昌县,两人都姓赖,一个叫赖五,一个赖九。巡防队的二十个小旗长有十三个是王七的同乡故旧故,凡事皆以七哥马首是瞻。
王七是巡防队的执仗,负责执法杖整肃全队法纪,同时他还亲率两小旗驻防林家大院,随扈双刀王六,地位特殊,实际权力还在两位带队大哥之上。
对李熙提出的加入巡防队的要求,王七不假思索地拍拍胸脯:“没说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