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仓参军闵蓉说城中存粮不足,设五十座粥棚怕吃不消,建议缩减一半,录事参军陆产驳斥说城外有饥民近五千,你设十座粥棚,一个粥棚招呼三百个饥民,等吃饭等时间久了还不得打起来。闵司仓很郁闷,我说话的时候你陆产的耳朵打苍蝇去了吗,五十座粥棚减一半它怎么就成了十座呢?五千饥民,设十座粥棚,每个粥棚招呼三百人,你这都是怎么计算的,这算术学的,唉……
公事堂很久没有这么哄闹过了,热闹点好,热闹才见兴旺,常怀德正襟危坐,心里却笑呵呵的。他本想抬举一下李熙,让他说两句,好露露脸,却发现坐在角落里的杨参军正靠着同为参军的张思肩膀在打瞌睡。常怀德心里不仅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生出了一丝同情:在贼营的日子不好过,久别回家后的日子更加难熬啊。
公议结束的时候,众僚起身恭送太守,常怀德却走到了李熙面前,后者还在梦游天府,口水拖出老长。参军张思很没义气地先撤了,并拢双腿,叉手垂首立在一旁,面上一本正经,肚子里却在吃吃发笑。
常怀德的身后也是一片吃吃的笑声。李熙晃了一下脑袋,按照记忆的方向偏向张思的肩头靠去,却靠了个空,他蓦然地打了个激灵跳了起来,嘴里喊了一声“嗳哟我的娘也”!常怀德以下皆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公议的时候睡觉,还被长吏和全体僚属围观,李熙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烫,只怕还会有点小麻烦,至少一顿训斥是免不了的了。
孰料,常怀德只是摇了摇头,背起双手走了,走到门外廊下,止住脚步,回身来淡淡地说了句:“扛不住就请假嘛,我又不是不允。”众人还期盼着常太守再扎个回马枪,刺激一下贪睡的杨参军,孰料这回太守是真的走了,走远了。
太守如此宽宏大度,同僚们还好说什么,一个个摇头晃脑含笑去了。
张思去而复返,跑回来跟李熙说:“太守有令,放你十天大假,回去歇着吧。”张思一本正经地说完,躬下腰来拱手笑道:“无敌兄恭喜啦。”
李熙道:“你个小王八蛋害我出这么大丑,还有个屁喜可恭喜。”
张思是李熙见到的第一个韶州同僚,二人年纪也最接近,在公署里最是能说的来。张思官宦人家出身,自幼家教严厉,绝不敢冒半句粗话,加之他本人性格温和,说话柔声细语,一副温文尔雅的君子做派。李熙觉得自己总算是找个一个可以欺负的同僚了,跟张思稍微熟悉后,每每跟他说话时粗话随心而发,信手拈来。
“唉,无敌兄你这张嘴真要改改,动不动就爆粗可不成,马上都是一县长吏了,亲民之官代表的是朝廷的脸面,没你这样的,动不动就王八蛋、笨蛋的。”
张思仗着大李熙两岁,平日在李熙面前总是一副兄长派头。
“唉,你等等,什么意思?一县长吏?谁是一县长吏?老张你要升官啦?恭喜啊。”
张思撇撇嘴:“别打诨,说你的正经事呢。”
张思有兄长在吏部为官,官职虽然不大,消息却十分灵通。张思有这个消息源一早就成了韶州官场的消息灵通人事,有关官员的考评、迁转,他总是先知先得。
五品以下官员的任用、考核、迁转,权在尚书省,吏部对口主管,这小子是不是得到什么内幕消息了。
李熙惊跳起来,正想巴结一下探探风声,忽而又想:扯淡嘛,昨日贼乱才平,就算常怀德肯为我请功,上面愿意为我记功,宰相尚书肯酬功奖赏我,那也得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公文往来,官僚作风,怎可能这么快?!
李熙白了张思一眼,说:“恭喜张兄,贺喜张兄,贺喜张参军又当新郎,祝你夫妻幸福。”要走,被张思张开双臂拦住了,“唉,无敌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嘛,张某何时得罪你了吗,发这么大脾气?我为何又要当新郎,我与房下情深意笃,何时说要纳妾或休妻再娶了,无缘无故的你何必咒我呢。”
李熙道:“原来张兄没有纳妾或休妻再娶的意思啊,那是我弄错了,抱歉,抱歉,得罪,得罪。”张思哼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以为我在消遣你,故而存心恶心我,报复我,真是睚眦必报的心机小人。”
李熙面朝蓝天,脚尖点地,一副你猜着又能把我怎样的无赖架势。
张思默然一叹:“我是好心恭喜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何必又恶言伤人呢。告辞。”
张思已经走出议事堂,李熙忽又追了出去,拦住张思,打躬作揖,扯着张思又回来了。
经过试探,李熙发现张思真的不是在消遣他,这小哥多半是真的有什么小道不可靠消息要来显摆一下,信不信的暂且放一边,当着个乐子听听也不错。
三言两语后,能拉起脸也能落下身段的杨参军就哄的张参军眉开眼笑了,张思的确是得到了一点小道消息,不过不是从在吏部任职的那位兄长那传来的,而是他从邸报里分析归纳出来的。
大意有三点,一是朝廷已经定计赈济岭南,对岭南各地闹事的饥民镇抚并用,以抚为主,辅之以兵,首恶究办,胁从不问,归顺记功,冥顽不化者坚决镇压之,对胆敢围攻州县城镇的饥民劝之不降,即视之为匪,予以剿灭。二是派吏部侍郎孔戣为检点廉察使,御史中丞李德裕为副使来岭南,巡查吏治,防止各州县官员借赈灾之际贪腐舞弊,闷头大发国难财。三是朝廷将破格重用平乱有功人员,用以撤换贪庸无能的州县亲民官员。
张思继续分析道:“朝廷已经揭开了蒙在岭南上空的盖子,灾情是捂不住了。说是以抚为主,实则字里行间都透着凌厉的杀气,杀作乱的贼,也杀逼民作乱、抚民无方的官。这个节骨眼上,你为常使君立下这么一件大功劳,常使君怎会不对你另眼相看?你别忘了,上个月,也是在这个地方,赵参军因为帽子戴歪了,可是挨了太守好一顿训斥,还被罚了半个月的俸禄。而无敌兄你呢,在这打瞌睡,被抓了个现行,也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过去了。两相比较,你是否有所感悟呢。”
李熙道:“我又不像张兄你,满腹锦绣,动不动就悲风伤秋,我没有感悟,倒是被吓出一身热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