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事后找魏谟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个朱步亮除了好酒外,其实还真是一个能人,对军中各种军械十分熟悉,设计过图纸,督造过军械,看守过军械库,跟军械有关的事他都熟悉。酗酒也非天性,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有腰疼病,久治不愈,日夜疼痛。郎中给他开了个药方用蛇泡酒喝,每日一小杯,起初喝了也有效果,他也遵照医嘱一天一小杯,后来药性渐渐不灵,他就一天喝两杯,继而三杯,四杯,结果病没治好,酒量去上去了。
终于一次喝酒误事被革了职,母亲因此抑郁而终,双重打击之下,他自暴自弃,终日以酒为伴,生活穷困潦倒。这年夏,当年提携他的恩师从外藩回京养老,得知他的境遇,叫去一顿狠批,他才有些警醒。那位恩师动用旧日的关系为他在将做监谋了个官职,谁曾想入宫面圣那天,他又经不住几个损友劝,喝的酩酊大醉,若非李熙等人替他求亲,又有仇士良说话,他自己丢了官职不说,还极有可能连累告仕养老的恩师不得安生。
李熙一向对这种奇人异士感兴趣,这日别过魏谟后,他便循告身存根上所载的地址寻到了朱步亮的家。
大业坊位于长安城南,贫民聚居区,朱步亮家有两重小院,却破败不堪。给李熙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女人,高颧骨,尖下巴,有点朝天鼻,眼珠子大而白,看人的时候极不舒服,李熙正思朱步亮品味实在一般时,又一个女人出来了,也是二十六七岁,粗衣布衫,长相算不得惊人,却气质娟雅,别有一种风韵,听开门的女人呼她大娘子,李熙方才知道这位才是朱步亮的妻子。一时不觉对朱步亮刮目相看起来。
通了姓名,朱步亮的妻子桂氏敛容说道:“听高升提过你,平山侯奉旨南下剿匪,为何非要带上我们高升呢,他就是一个酒醉后爱说几句大话的人,其实本事全无。去了军中也帮不了什么忙。”
李熙道:“妻子不忍丈夫置身险地,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不过嫂嫂对朱兄的评价未免太低了些,他的确是爱几杯酒,可我知道他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否则我又为何请他做我军中判官,嫂嫂可知正有两位驸马在正争做我军中一职呢。”
桂氏幽怨地叹了声道:“他既然执意要走,我又怎拦得住他,不过是发两句牢骚罢了。平山侯勿怪。”
开了门放李熙进来,领着李***到内院,内院里开辟了一个菜谱,朱步亮正跪在菜圃里堆一个土丘,身边还放着一个木牌。桂氏朝李熙无奈地笑笑说:“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朱步亮把他的酒葫芦埋在了菜圃里,盘了坟丘,树了个木牌,上书“颠倒君长眠之丘”。一通忙完了,才过来招呼李熙,引入客堂落座,桂氏去内屋从簸箩里搜刮了二十七个钱交给那女婢让她去街心买些肉,赊些酒回来。
女婢有些为难,二十七个钱,着实摆布不开。桂氏于是又从箱底摸出一枚银簪子悄悄塞到她手里,银簪子是桂氏陪嫁之物,女婢看来心不忍,站着不肯走,桂氏急了,捶了她两拳,赶了出去。
李熙笑嘻嘻地拦住女婢,道:“多买些酒肉,我与朱兄痛饮一杯。”
女婢欲要开口说话,见桂氏凄然的眼神,不忍,低头出去了。
李熙一顿饭吃掉了桂氏的一根银簪,朱步亮滴酒未沾,以茶水相陪。
二日清早,旺财送来了三百贯钱,三石米面,六腔羊和四匹布,说是保安营营官开拔安置费,并郑重其事地拿出一张回单要朱步亮签收。
旺财去后,女婢喜滋滋地忙着搬粮牵羊,桂氏却哭了,朱步亮被她哭的烦躁,道:“好啦,我朱步亮一身本事不值得这些钱粮吗?担他的人情将来会还清的,你哭个什么。”桂氏嘤嘤泣道:“你的心思我看的透透的,你嫌弃我不能生育,找个理由躲开我,走了你还会回来吗?”朱步亮阴着脸道:“话,我懒得跟你说上第二遍,我回不回来,等着以后再看。”
旺财将朱步亮歉收的回单拿给李熙看,李熙揉成一团丢在地上,问道:“妞儿不肯回来,这小东西究竟在想什么?”
旺财笑道:“老夫人待她如亲祖母,她老人家一故去,这小东西心里割舍不下,故而才坚持要在蓝田守灵。大郎不要怪她。”
李熙道:“我不是怪她,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奇奇怪怪的,可是哪儿不对劲呢,我又说不清楚,你说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她懂什么……”
门外沐雅馨接话道:“哟,杨门家主又在谋算那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呢。”
李熙一听这话闷头就往外走,沐雅馨拦住去路。李熙道:“跟我去岭南是不可能的,除此之外有话说话,别挡着我的路。”
沐雅馨道:“我想通了,我不去岭南了,打打杀杀的的确不是女人该沾边的。”
李熙赞道:“这就对了嘛,你有此觉悟不枉我平日对你的一番教导,眼睛红了,哭过?怎么了?”
沐雅馨的眼圈有些红红的,情绪也很低落,她喃喃说道:“我刚刚做了个梦,梦见招弟挺着个老大的肚子被贼兵追,我使劲喊她,她却听不见,跑着跑着就没了踪迹。吓出我一身热汗来。神通广大的杨掌门,你快快回韶州把我的招弟妹妹送还回来吧。”
李熙道:“罢了,难得你还这么记挂着她,我就不计较你乌鸦嘴乱说话了。我到韶州就让她回来。放心,放心,放心吧!”李熙在沐雅馨圆润翘臀上轻轻拍了一巴掌,乐滋滋地去准备他的平山侯受封大典了。
“封个侯也这么麻烦,若是将来封王还不得把我烦死?真是的。”李熙乐滋滋地想。
九月初六,长安城延平门外,崔玉栋、魏谟、朱羽、梅榕、汪覆海一行人来给李熙送行,前一天李德裕已经离京,李熙因为刺封侯爵的仪式耽误了一天。
杯中又盛满送别酒,众人互道保重。汪覆海已经认仇士良为义父,此番来也是奉仇士良之命给李熙送行,敬过酒后,汪覆海托出一个绢帕,说道:“义父赠予平山侯的,希望有所助益。”李熙要打开,汪覆海拦阻了。
喝完最后一杯送别酒,李熙翻身骑上“宝马”,向众人拱一拱手,双腿一夹马腹,宝马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