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雍拍腿激赞道:“你问的好,我为何要劫杨无敌而全郭驸马体面?因为郭驸马的体面不能不全。你们可知郭驸马是谁?他是当今皇贵妃的亲侄儿,论辈分是皇太子的表兄弟,可是他做了皇太子的女婿,辈分够乱吧,乱,不要紧,大唐皇室向来***,不在乎!大唐天子不立皇后,皇贵妃即为六宫之主,皇贵妃体不体面?体面!皇太子尊贵不尊贵?尊贵!郭家先祖是汾阳王郭子仪,何等声名显赫的家族。这样的家族你不全他体面,他就会让你没体面,你全了他的体面手里又捏着他的把柄,他就会全你的体面,有郭家在背后相助,咱们的道圣才能一往无前,东出江西,西出湖南,会师鄂岳,休整兵马,顺江东下,占据东南富庶之地,成就千古霸业。”
这些话听得王喜直犯头晕,王弼也听得似懂非懂,以他二人有限的学问见识,慢慢琢磨崔雍的话都已经十分吃力了,跟上他的思路则已经是个奢望。
崔雍哈哈一笑,不在乎王家兄弟听不懂,在他看来这二位兄弟所能起的作用其实跟道圣父子一样,都是摆设,不过一个是摆设来给官军和信众看,一个是摆设来给四神使和神火兵看。崔雍又道:“几位久在岭南,不知朝中故事,待我说给三位听听。唐天子为何不立后?是郭氏德行不够,家世不够显赫吗?不是。是她长的不够美貌,夫妻恩爱全无吗?也不是,唐天子不立郭氏为后,是不喜欢郭家势力太大,恐生外戚干政之患。再有就是先太子李宁英年早逝,天子怀疑是郭氏与宦官合谋下毒所致,心里十分提防。
“突吐承璀窥知天子心意,抬灃王李恽牵制太子。不要以为做了太子就能当上天子,事情没那么简单,稍有不慎太子就有翻船倾覆之危。历代做了太子被废被杀者比比皆是,光我朝被废被杀就有多少太子?你们肯定数不清,我也没仔细数过,但肯定不止一个!若是有人知道太子的女婿劣迹斑斑,会不会拿这个攻击太子,逼天子废太子呢?换成我,我会。我们手上捏着郭驸马贩卖盐铁,兜售军械通敌的罪证,郭家和太子***怎么办?还不得听我们摆布?”
王喜道:“那索性把姓郭的扣在手里,岂不更稳妥?”
崔雍摇手道:“扣不得,扣不得,扣在手里就活不久了。彼时刺客会排着队来杀他,防不胜防。他死了,我们就失去了钳制太子和郭家的手段。他虽不死,却声名狼藉,太子***因此被人扳倒了,对咱们也是大大的不利。”
王弼道:“若太子倒台,朝中或有一场动乱,他们争斗之际,对咱们不是更有利吗?”
崔雍哈哈大笑,道:“太子若倒台,来此绞杀我等的官军至少增加十倍。”
王喜望望张孝先,又望望王弼,搔搔头,粗重地叹息了一声。
王弼却还在坚持思考,他点头附和道:“不错,年初李师道被田弘正联合刘悟所杀,河朔割据藩镇基本扫平,下一步他该对朝中一些权臣动手了,太子是国之储君,跟朝中大臣多少都有关联,他要是倒了台,牵连之下,天子还不是想杀谁就杀谁?天子肃清了朝中权臣,南下的大军自然就多了起来。”
说完王弼有些巴结地望着崔雍,希望自己的思考能入崔护法的眼。
崔雍不客气地说:“我大唐有权阉,无权臣。南北衙之争,南衙已经被压的抬不起头来。三省六部九卿已经被内诸使司架空,宦官说话比朝官算数。谁是权阉,两中尉两枢密都是权阉,突吐承璀就是个权阉,他手握十万左神策兵权。太子背后也有人撑持。二者势均力敌,争执不下。二十万神策军就这么耗在了关中不能动弹。太子若倒台,支撑他的人也必跟着倒台。神策军一兵一卒都不必调动,只须调动外围的藩镇军南下,你、我、他就是走到江南也要全军覆灭。正神升天,圣子活埋,你我也免不了火刑柱上走一遭。为弘法卫道而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窝窝囊囊的死去。”
朝中的争权夺利波澜诡谲,事实是否如崔雍所说,王弼、王喜远在岭南,难见真伪。把郭仲恭留在营中当俘虏,还是放回去,那样更见好处,他们此刻已难以判断。
按照惯例,王喜已经率先放弃了思考,这种事想破脑袋他也想不明白,按照他的想法就该把郭仲恭扣在营中当肉票,向官军要钱要粮,危急时刻还可以拿他当肉盾。劫夺杨无敌来营,当然也好,可以好好羞辱他一番,出一口心中闷气,待把他折腾够了,一刀砍了了账。
王弼比王喜考虑的更深了一层,他已经想到了放还郭仲恭可以为将来留条后路。至于杨赞,他倒没有多想,在他看来杨赞就是砧板上的肉,随时可以砍上几刀,至于怎么砍,看彼时的心情好了。
张孝先说话了:“可以放郭仲恭回去,不过得让他留下足以牵制他的供词凭据。杨无敌那边就烦请崔兄走一趟吧,路上也好放出风声。”
崔雍道:“德茂吩咐,我即可去办。”
崔雍一走,王喜就跳起来,责问张孝先:“干嘛要他去,此人未见得就可靠。”
张孝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没搭理他。王弼朝他摇摇头,示意王喜闭嘴。王喜闭嘴了,心里却憋的很难受。
爬上一座山梁,忽然看到蜿蜒在群山之中的一条碧绿的大江,浈江,滚滚向南而去。
从此地再向西北走上三十里就到韶州城,路上可能还会经过陈招弟的老家陈家奥,李熙希望不要经过那,那只会让他伤心。
押解的军校喝令众囚徒停下休息,李熙找了块山石坐了下来,腰杆像生了锈一样,弯不下来,脚脖子被沉重的镣铐磨的血肉模糊,若不是每晚睡前张龙都嚼草药给他敷上,说不定早就发炎溃烂了。不过即便如此,情况也很不乐观。
皮肉上的伤痛折磨的人死去活来,心里的痛更是让人肝肠寸断。
衙役小蟹提着皮囊挨个儿给囚徒们喂水,一人只喂两口,小蟹人长的细巧,平素说话也细声慢语,不过对待囚徒却手重心狠,打发牲口一样。
水灌的太猛,囚徒们无一例外地会发出剧烈的咳嗽。李熙剧烈咳嗽的时候,小蟹朝他眨了下眼,李熙也眨了一下,示意他已经知道。
小蟹走了,嘴里骂骂咧咧的说:“通匪的死贼囚,该死。”
一口气走了三十里地,现在是正午,剩下的路程预计一个时辰就能走完,押解的军校和衙差商议后,决定让众囚徒们多休息一下,攒足精神,好将剩下的路一口气走完。
到了韶州,这里的二十三个人中多数都是要掉脑袋的,剩余的几个怕也要烂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这山清水秀的风景怕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看到了。
囚徒们纷纷寻找一个能靠的地方,闭目养神,李熙仍旧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腰杆挺的笔直,也没法子不挺直,昨天因为吃饭时失手打了一个破碗,挨了押送小校一顿哨棒,若不是张龙和鲁焰焊用身体护着,腰杆怕都给打断了。
沦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命呀,人生不可逆转及抗拒之霉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