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色朦胧。
贼兵大营里火光照旧,辎重大部未动,人却消失无踪。
“跑了?”端坐在马上的宋世珊眉头一拧,俊俏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凝重之色。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卢明发嬉笑道,故作轻松之色。其实他心里也很紧张,突吐承璀给他们俩的命令是在此阻截李熙东去,不必很长时间一天一夜便是大功一件。
夜晚劫营未必是个好主意,但他们二人并不在乎,在他们看来阻击三千贼众一天一夜实在太小儿科,完全没有挑战性,夜晚劫营权当是个游戏也好。
“和尚还在,庙却跑了。”宋和尚讪讪地笑着,终于觅得一丝报复之机。
“那么让我们猜一猜,贼首李熙向哪个方向跑了。”
宋世珊从高大的西域马上翻身落地,动作干净洗练,潇洒漂亮。
如此窘境下,还能玩出这么多花样,宋和尚内心实在佩服万端,他就不相信走了匪首李熙,他们俩就能平安无事回去,换做旁人都吓得六神无主,或神思恍惚了,可是瞧瞧这两位公子哥……世家子就是世家子,许多行为真是他所难理解的。
卢明发心领神会地在湿地上画了个圆,劈做八块。然后将一枚亮闪闪的金币拈在之间,什么也不说,二人就猜起来拳,三招五式后,卢明发只能闷闷不乐地把金币递给宋世珊,他输了。
宋世珊将金币放在掌心,默默祈祷一番,开手一丢,金币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圆心。
众皆面面相觑。
宋世珊弯腰捡起金币,微笑道:“这次不算。”
再次祝祷,开手丢出金币,落在西北一格。
“上马,贼首李熙在西北!”卢明发大声吼叫着,第一个上了马,叫齐了一队骑兵,待宋世珊也上了马,轰隆隆向西北开去。风卷残云,一时全无。
宋和尚眨眨眼,目瞪口呆,一干鄂岳军将领也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何。
一名小卒好奇地捡起那枚亮闪闪的金币,比制钱要大一倍,厚一倍,沉甸甸的,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得见上面铸着一个大胡子人头像,士卒还想细看,却被宋和尚劈手夺了。
苦孩子出身的宋将军将金币在战袍上用力擦了擦,又吹了吹,张开满口黄牙咬了咬,然后往怀里一揣,对发怔的小卒说:“假的,不值钱,我拿回家给小三儿玩。”
李熙带着阮承梁、沐春、毛乐、闵浪,还有二十几个护卫,趁着月色正向西南方向奔逃。
其实他本来是准备奔去西北的,准备去麻城县避避风头,那地方靠着大山,任你十万兵马还是百万兵马,往山里一钻,谁能找到?
因为有沐春的提醒,阮承梁在附近找了一个最熟悉地理的向导,这位老向导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轻易带着他们见缝插针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找到去麻城县的路,即便前面横在十万大军也完全不是问题。
问题是这位憨厚朴实的老向导不大懂外乡话,而李熙他们中的二十几个人也没一个人懂本地话,沟通中的一点小差错,导致了李熙本来想去麻城,结果老向导把他们带到了马城,一个是靠山的县,一个是位于江夏县境内的一个村镇。
李熙因此追打阮承梁足足有三里远,阮承梁累趴在地,李熙只微喘而已。
江夏现在由保宁军占领,十万人是没有,一两万还是有的。军队调动频繁,想沿原路返回也是不可能了。李熙重金遣返了老向导,让众人都换上神策军的号衣。李熙和身边侍卫的包袱里同时装着四套衣裳,居家常服、神火兵号服、神策军号服和保宁军号服。
三者各有妙用。
江夏县境内虽然驻扎的是保宁军,但穿保宁军号衣实属不明智,军中自有军中的一套规矩,见了面是要问口令的,号衣有,口令从何而知,一问就露馅了。而互不统属的两支军队之间情况就有些微妙了,想辨清敌友,往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当面被拆穿的几率很小。
神策军乃是天子禁军,大唐的中流砥柱,骄横是一贯的,猝然遭遇,李熙不相信凭保宁军的那群乌合之众敢查神策军的底细,断然不敢的,至少他那会就不敢。
沐春在神策军待过,又是北方口音,冒充将校最像,就由他打头阵,李熙随后,其余人都得到警告,不要轻易开口说话。
行不出多远就撞到了一个关卡,十个小兵守御,火长见到李熙一伙打着神策军的旗号过来,心先有些怯了,点头哈腰地问哪里去。
沐春劈脸一个耳光扇过去,喝道:“问什么问,我们要干事,还要跟你说吗?”
火长捂着脸默默退到一边,关卡的木门随即打开,放一众人过去了。
人过去后,一个小卒跑来跟火长说:“我怀疑这伙人是假冒的。”
小卒说出自己的理由:“神策军骄横的不得了,行走在外,瞧谁不顺眼,逮着就打,保宁军的神策营就那副德行,来的这些神策军更是不得了,不光打人,打过人了还让你赔钱给他,说耗费了他的力气,震的他手麻,你不给,他就抓你下狱,说你通匪。神策狱有进无出,谁敢不顺着他们。你再瞧这位官长,还亲自扇你耳光,搁别人根本就不自己动手,全让你自己打,你下手不够狠,他就加倍罚你,本来打一个耳光的,一下子就变成十个一百个。还有,他打过人竟然也没问你要钱。你说这不是个假的是什么。”
火长道:“兴许他走的急,忘了呢。”
小卒道:“那要个钱能耽误什么功夫,伸伸手的事。”
火长琢磨了一会,点点头,说道:“有道理,咱们得赶紧给郭将军报信去。”
小卒道:“郭将军的伤势未曾痊愈,还在养伤,给谭将军报信吧,他老人家主持军务呢。”
谭弥现为保安军副使,实际执掌军务,闻报有贼众冒充神策军混进防地,惊道:“如何是好,神策军李将军部明日也入江夏,这要是引起两军纷争可如何是好。”
急去禀知李德裕,李德裕捻须良久,道:“各军谨守营寨,无令任何人不得轻易出击,小股神策军挑衅者,一概不许理会。违令者,斩!”
因为有李德裕的这道军令,李熙逛遍了半个江夏县竟是畅行无阻,保宁军将士望见自己打的神策军旗号无不回避。自豪感和荣誉感让李熙有些飘飘然,明知神策军已经进入江夏县后,他还是舍不得脱下身上这层皮。终于有一天,李鬼碰上了李逵。
对手有五十人,一个整编旅,地点是一个河湾开阔地,对手装备着强弓硬弩,回身逃跑是极不明智的,身份被拆穿,一场血战由此开始。
此役,李熙的倚天剑第一次见血,第一次伤人命,一次就杀了十一个,一旅神策军被全歼,李熙一方除了他本人、沐春、阮承梁和毛乐,其余全部战死,闵浪重伤未死,痛苦不可名状,沐春给他补了一刀。
这场不期而遇的遭遇战,使得李熙不得不改变计划,本来他是准备避入麻城县的山里,待突吐承璀、李德裕等人东去后,纠集旧部南下江西借道去福建,现在却逼迫他不得不顺江东下去江南与张孝先等人回合。
留下毛乐联络旧部,约定在江南回合地点后,李熙与阮承梁、沐春,在河水里洗尽身上的血,换上了居家常服,一人提剑,一人挎刀,一人持棒,沿江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