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回,他瑟瑟发抖地躺在湿漉漉的地上,躺了两天两夜,没有人叫醒他,直至两天后的夜晚他才堪堪在被夜露冻醒。
那个夜晚有月,不是明月夜么?为何如此漆黑?他什么都看不见,渴了,便艰难地爬到一处水坑,探头饮了两口,水是腥臭的,可已经渴到极致,他将整个水坑的水都喝尽了才因疲惫昏昏睡去。
直至再次醒来已是天明,他看到了身旁的水坑,深红色的;他看到了身旁的乱山,也是深红色的。
应钦燥热的不再继续想下去,他端起桌上两日前没喝完的‘臣谨记’,大口饮了起来,饮了几口后,愈发觉得口中的酒如血,而后忽然将酒坛狠狠摔在地上。
任仕途望向应钦的目光中说不出的无奈,“或许你可以喝这个。”任仕途递过一个瓷碗,瓷碗里面装着雪融后的清水。
应钦不再去想这些令人恼怒的事情,于是他尽力避免,也不去接任仕途手中的清水,忽然问道:“这两天发生了何事?”
任仕途似乎习惯了应钦的这一截然不同的转变,也并没觉得有何诧异,认真回到:“是关于幽云十六州的事情。”
“幽云十六州的事情,朝廷不是遣人去交涉了么?”应钦疑惑不解。
“幽云十六州的事情的确定了下来,然而辽人却是将把朝廷差去的人扣留了下来。”任仕途将瓷碗中的清水饮尽,冷静又说道:“而那被扣留的人正是前几日咱们见到的那个贵人,也就是八王爷,人们口中常赞叹的八大王。”
应钦的面容上忽然作惊奇怪状,似乎明悟,将开口又缄口,思索半响,开口言道:“两日前我在曲正楼见到的青城派门人以及那群萨满,应该都是为了这件事情奔去的,甚至我怀疑蒋老的告老还乡,或许实则是皇帝暗地里遣派去保护八王爷的。”
“陛下已经开始怀疑皇城司的那几位掌实权的干当官了…”应钦又想到那天夜晚在蒋老的铜制马车时所发生的情景,以及那具静静躺在荒山雪岭的尸体,大悟大彻。
皇城司的几位干当官假传圣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然而却在估计蒋老的实力时出了极大的差池。
“陛下与那几位干当官的关系自七年前便出现裂纹,高处不甚寒的滋味或许只有在黄袍加身之后才可能体会得到,然而皇城司的那几位却不明白这个浅显道理。”任仕途忧心忡忡说道。
“没站在绝对的高处自然体会不到那种极致的寒,欲望蒙蔽双眼,眼里尽是站在高处所能掌得的利益,如此一来站在大树地下乘凉的人所在的位置高低又有何区别?”应钦将躯体摆正,怅然若失的说道。
“皇城司的权势与跋扈日益见长,这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或许我们心中的仇恨不知又得推后多少年才能了却,也许……我们根本就不应该选择复仇这一条路。”任仕途的忧愁又加重了不少,眉头紧锁,作出一副毫无信心的模样。
应钦微微一怔,回想起来,他自幼与任仕途结识,他从未见过任仕途产生如此颓败的念头,顿了顿之后,他感叹的认真说道:“难道你真的放下了么?如此深仇大恨……天门府上下一千余口,仅剩下咱们二人,七年时间卧薪尝胆,你一句不应该就打算将前功尽弃,我不同意!”
任仕途颓废又威严说道:“你要谨记,我才是主子!你只不过是个奴才,家门虽灭,奴籍不改!我不同意!”
“我是名举人,照大宋律例理应脱去世代奴藉,再者,我若想去,你又能奈之我何?”应钦气势不输于任仕途,怒睁着的双眼有些失望。
任仕途气势愈发的弱了下来,应钦眼中的失望愈发地强了起来。
任仕途呆呆地杵在那里,全身上下无一不显颓废之色,脑袋也是低垂着,也不作声,犹如刚过门的新婚之夜的小娘子。
“复仇之路艰巨,但凡有些希望,我定不会中途而废,只是心有馀而力不足。七年时日,我连修炼最基本的入玄门槛都没能跨过,然而却是要求我去斩杀那些翻手则云覆手能雨的大修行者……我想…不如弃之!”任仕途毫无复仇者应有的斗志,颓然说道。
“再者,我有我的想法,武略不行,可以用文涛去填补,科考入仕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任仕途再次说道,企图说服应钦。
“而今皇帝重文轻武,入仕为官虽说是个极不错的选择,然而浅斟吟唱的多了,便不值钱了。”
应钦复仇心切,自然听不进任仕途的劝导,只是愈发的失望,紧接着又失声怒骂道:“荑苗樱颗温柔乡,自古好汉英雄冢。芳草萋萋,芙蓉戚戚……好生惬意,如此无力之吟能将皇城司那些人的头颅砍去么?”
“以文掌权,以权斩人,有何不可?”任仕途并未理会应钦的怒骂,只是述说着他自己的道理。
怒之极致是无言,两人阴沉入灰的脸色就如茅草房外的森森紧逼着人落着初春雪的天气,两人同时打了个寒颤,同时端起了身前四方桌上的‘臣谨记’,一句话也不说,对着杂毛公鸡闷声饮着‘臣谨记’,馋得杂毛公鸡只能用梅赋鹿家的鸡鸭鹅肚兔肺秋水鱼解着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