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是一座永不会变的城池,高楼宫深,不管谁来都愿意躺进她的怀中。
金陵是一座永不重样的城市,长街熙熙皆为利来、皆因利往,少有人能在这里久住。傅香衾十一岁时离开这里,白驹过隙,再归来时已是十三年后。
傅香衾低垂着视线,不论白马大辇、还是金字龙旗她一概都不看,匆匆忙忙绕进了小巷。金陵里的街道横平竖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很容易找到了一座朴质的大院,匾额上写了一个孔书斋。
她扣了扣门环。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出来应门,打开一条缝贼溜溜的眼珠子上下打量衾儿,说不出的精明。她以一种不符年纪的老练和警惕开口说:“你找谁?”
“我找孔老鬼。”
“你谁呀?”
“我啊,十几年前我就是你。进去传个话,说衾儿回来了。”
傅香衾说话的时候手自然而然就搭在了小女孩的头上。小女孩很嫌弃地摇摇脑袋把衾儿的手抖落,“砰”的一声把门关起来。
过了两三刻钟,门再次开启。小女孩撅着嘴巴说:“你进来吧。”
小女孩高高昂着头,把手负在身后走在前面引路。这宅子名叫孔书斋,可一路行来却没装饰一点儿雕梁画栋、字画书卷这些个附庸风雅的玩意,反倒是跟一般的农宅无异。
衾儿问:“你叫什么名字呀,几岁进的老鬼门下?”
小女孩脾气不小:“要你管!”
小女孩一言一行跟衾儿小时候几无二致,衾儿一插腰竟然没一点儿脾气,心说:“原来我小时候这么惹人厌呀!”
两人走到里屋,太师椅上坐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子,粗一看显得特别精神。可凑得近了才发现他两眼根本没有对焦,站在山尖儿上不挪地方,左眼能看日出,右眼能看日落。左边手掌少了三根手指,右手也少了一根儿;身上其他的地方不少也都残缺,只是用宽松的长袍罩着瞧不太出来。
太师椅里坐的就是孔老鬼,坊间有个名号唤作六指千王。
他嗜赌如命,年纪轻轻败光了祖辈积攒了十几辈的家当,垂垂老矣的父母老祖都跟着他流落街头,在一个冬天中死了个干净。妻离子散后他还是不信邪,把自己身上能拆的零部件儿一样一样剁下来丢上了赌台。
在他有十根手指那会儿,他逢赌必输,三世同堂。
等到只有八根了,小有名头,孤家寡人。
待他六指时,他已成金陵城中富甲一方的赌徒。
他用十倍的价钱赎买回自己的祖宅,站在空空荡荡的房子中间不知哭了多久,眼睛就在那会儿落下了毛病。不过自此他再没踏进过赌坊半步,反而收养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小孩子们,给她(他)们食物,供她们读书识字儿。自然,偶尔也教教她们赌博和千术。
小衾儿在街头、赌坊之间流离了两年多,八岁时被孔老鬼收入门下。据说衾儿模样很像孔老鬼的女儿如果不死的话亦是差不多年岁,所以他待衾儿特别上心。另一面,衾儿虽说嘴巴上孔老鬼长孔老鬼短的直呼其名,心里的感情却丝毫不亚于血亲。
金陵是座伤心城,衾儿十一岁时执意离开。之后不论在洛阳倒卖,还是创立大牛帮,傅香衾但凡有什么进项或是犹疑也时常会捎封书信回金陵,多年不见,却并不生分。
孔老鬼腿脚不便,但还是挣扎着要站起来接一接衾儿,吓得后者赶忙扶着他坐好。衾儿在他的跟前跪下行礼,一脸肃穆,倒是身后的小女孩一脸不屑地“哼~”了一声调头就跑了。
孔老鬼哈哈大笑,几颗孤零零的牙齿暴露在空气中。
衾儿哭笑不得:“我可是哪里惹了她啦?”
孔老鬼说:“小北跟你一个脾气,最排斥外人。”
衾儿说:“我好歹也算她的师姐...怎么能算外人。”
“多厮混个几天就是了,小孩子嘛。”孔老鬼压低了声音说,“她跟你小时候一样,也喜欢吃梨花酥,你多备一点儿就买通买通就成了!”
这时候门外面忽然探出个小小脑袋,大喊一声:“孔老鬼,你出千!我一点都不喜欢梨花酥!”小北小小年纪已经长了九个心眼儿,居然跟衾儿玩了一出欲擒故纵、去而复返。假装走了却又躲在门外面偷听,孔老鬼就算是压低了声音还是给她发觉了去。
“哼,不理你们了!你们都是大傻瓜!”
小北撅着嘴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盯着孔老鬼和衾儿,不过她撂了狠话后却并没有立刻走,而是等他俩的回应。孔老鬼故意逗她,偏忍着半饷不说话,倒是衾儿服软了一句说:“小北,姐姐给你赔个礼好不...”
小北头摇的如拨浪鼓一样,两根小辫挥来甩去:“我不听我不听~~~”演足了苦情戏码,这回才心满意足地逃走。
孔老鬼爱小北爱得不得了,满眼都是慈祥宠溺,说:“你瞧瞧,连习惯都跟你一样,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对了,小衾儿,这次回来可是遇上了什么难处?”